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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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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业八年,仲春,寒未祛,暖未至的日子,太阳映在孟静的眼中,比盛夏时节的还凶狠几分。九十九阶的宫殿立在那里,孟静安静地坐在正中的王位上,满山遍野的桃花谢了,吹的进氓城中,吹不到这高耸的城楼中。孟静想了想,也好,反正谢了,也就不算糟蹋这些桃花了。倚着王位,听着远处传来的碰撞声,孟静有些倦了,靠在沈煜身边。

    “沈煜,今年还没去西山看过桃花,这就谢了,有些可惜。”

    “桃花开的短些,明年再去罢,谢了也刚好,我吩咐人采点,去做点桃花羹,少放些糖。”

    “桃花谢了快结果了吧,今年的桃子也不知甜不甜。”

    “你呀,不爱吃甜的还总爱问,那桃子可甜了,你咬了一口就扔了。”

    “这些小事也就你还记得了。”

    孟静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了看站在王位旁的男人。

    沈煜感受到了孟静投来的视线,头微微偏了几分,转向孟静的方向,轻声问

    “坐了几个时辰了,乏了吗?要不下去歇一歇?”

    “不了,他们到哪了?”

    “上一次令报已经到城外了。”

    “那这声音,是他的前军?”

    “大概是了。”

    孟静听过沈煜的回答,站起身,双臂微屈,双手叠在一起,幽深的眸子如深邃的湖水一般,沈煜自孟静起势以来便伴随着孟静,称王,上位,得帝位,沈煜从从属官,到属臣,到王夫。孟静不需要配偶,但她的天下需要,所以沈煜在这里。孟静盯着城外的方向看了许久,指着那个方向,

    “那是他的旗。”

    沈煜听了孟静的话一惊,顺着孟静的指尖看去,以沈煜的目力,只能看到一团红色的东西飘荡那那里,好像是一副旗,又好像不是。

    “他们不会这么快,那已经快到东角楼了。”

    孟静撇了沈煜一眼,沈煜自知说错了话。

    “我熟悉他,那是他的旗,东边的是谁领的军?”

    “东边……是陆将军,陆将军退过匈奴,不会轻易被破。”

    沈煜宽慰着孟静。

    孟静摇了摇头。

    “不行,他强过陆将军几分,就这点兵,拦不住他。”

    沈煜自知自己是没有统兵的天赋的,孟静为了皇位征战十数年,她下的判断自不会错。

    孟静见沈煜没说话,叹了口气:“传下去吧,让陆将军退回来,把他的前军放进东宫。弓弩手进乾宫的楼内,放一支骑兵走金水桥的殿门出宫,出宫后绕到他前军身后。宫外多是民房,他为了皇位坐的稳当也是不会去杀掠平民百姓的,让骑兵弃马,用马冲撞他的主力,虽然没用,但会有几分慌乱,让兵士们去打巷战,不求杀敌,只要拖延,能骚扰就骚扰,不行就撤,时间要尽量久,等到东宫响箭,再现身杀敌。”

    “是。”

    沈煜看了看孟静然后转身去寻陆将军了。

    孟静的眸子一直注视着东角楼立起来的那面棋子,红的有些刺眼,即便孟静笃定地告诉沈煜那就是周时行的旗,其实哪怕以孟静的目力,也看不到旗子上究竟是哪方的名号,但是那抹红色,孟静是如此熟悉,毕竟那面旗子,曾为她征战四方,飞扬在她的军阵之中。

    ……

    沈煜一路小跑着从宫殿的顶层下来,一边走一边吩咐着跟随的传令官:

    “快,派个人去告知陆将军,让陆将军放弃东角楼,把他的前军放进东宫,中军的弓弩手进乾宫。”

    “殿下,乾宫是王的偏殿,军队是不能入的啊!”

    传令官一边记一边跟沈煜说道。

    “蠢货!什么时侯了,周时行都快打到东角楼了,还管这个?“沈煜怒骂了令官一声,“骑我那匹白额马,快!速去!”

    “是!”

    “你!过来!”

    前一个传令官顺着沈煜的命令离开了,沈煜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军士。

    “殿下!”

    军士飞奔过来,朝沈煜拱拱手。

    “殿中有没有能骑能打的军士?“沈煜冲着军士吼道。

    “报殿下,只剩殿中的禁卫了,剩下所有的军士都在协防各位置。“军士迅速答道。

    “让一半禁军骑马走金水桥出宫,脱了甲胄,务必不能让叛军看见。“沈煜看了看太阳,问:“现在是什么时侯?”

    “回殿下,已至日中。”

    “让他们走北侧,那边坊市林立,不登高便见不得,去东角楼后,绕到周时行前军后面,弃马,让马匹自己冲撞周时行的军队,所有的军士都藏在民居里,注意隐蔽,等到东宫响箭,就现身杀敌,不要恋战,记着,拖延为主,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是!”

    “慢着!”

    军士正要走,沈煜叫住了他,压低声音,“传令下去,如果在隐蔽时有人暴露,无论身份,可杀!”

    “是!”

    看着军士飞奔离开,沈煜本是想转身回到孟静身边的,但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然后去了一趟光禄寺,出来的时侯,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食盒。

    ……

    孟静有些乏了,捂着嘴刚想打个哈欠,被突如其来的一阵东风打断了,硬生生地变成了一声咳嗽,这个时侯还未褪去冬节的寒意,由其是在这高耸的王楼,极易受寒,旁边服侍的宫女抱着早就暖好的被子,一边给孟静盖着被子,一边说着:

    “王,这么大的风,别染了风寒。”

    孟静本是不想要这床被子的,但这时的风吹得有些猛了,就也随着宫女。

    “小玉,你跟我多久了?”

    宫女听着孟静的问题,手上也不见慢下来。

    “回王,有十余年了。”

    “十多年了啊。”

    孟静长叹了一声,“你觉得对面那个人,打的到这里吗?”

    “定是打不到的。”

    小玉没停下手里的动作,给孟静盖着被子,语气笃定地回答。

    “也是,沙盘推演他极少赢我,男人,也就力气大我几分,武艺强我几分。”

    孟静喃喃着,也不知是说给小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哪个男人?”

    沈煜顺着阶梯走了上来,小玉听到沈煜的声音给孟静压好了被子,连忙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沈煜手里拎着食盒,走到孟静的王座旁,掀开了盖子,两颗精致小巧的桃子冒了出来:“我去了光禄寺一趟,今年的桃花还做不了吃食,不过他们倒是做了些小点心,我先尝了尝,确实是桃子的味道。”

    孟静接过一枚桃子样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小口,“确实,不过有些太甜了,少几分甜味就正好。”

    沈煜笑着说:“你看,你不爱吃甜的还整天想着甜食,我已经让他们收一收今年的桃花了,等过些日子,做桃花羹的时侯,我提醒着他们,少些甜味。”

    “过些日子…吗?”

    孟静小声嘟哝了一下。

    沈煜没听清孟静的言语,只是看她嘴微张了张,隐约说了些什么,他附身侧耳过来,“什么?”

    “无事。”

    孟静把手里的糕点放回食盒,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先前小玉刚刚押好的被子被她随手放在一旁。

    小玉看孟静起了身,忙着给孟静披上一件狐裘大衣。孟静看着这个跟了自己十余年的小丫头,笑着说:“无妨,你先退下吧。”

    小玉带着一脸无奈的表情退了下去。

    孟静向前几步到了城楼的边缘,沈煜清楚她是想跟他说些什么,也跟了上来,但始终在孟静后半步,并未和孟静同行。

    孟静始终盯着东角楼的那抹红色的战旗,半晌,她向沈煜问道:“都通知到了?”

    “派人出去了,陆将军那边应该赶得上,不过殿内已经没有多余的将士了,我派了一半的禁军出去。这边护驾的兵力已不是很足了。”

    “无妨,那边顶不住要禁军也没什么大用处。”

    简短的对话后,孟静又陷入了沉默,东角楼的旗显得那么扎眼,和整个氓城那么不相配。

    沈煜不知道孟静在想些什么,只能在旁边陪着她,这时,他眼睛的余光中闯进了一支快速前行的骑兵,从宫门的大门而出。

    “看,禁军已经出宫门了。”

    孟静撇了一眼,轻点了下头,又把视线投到了东角楼,那里的某样东西始终吸引着她的目光。虽然沈煜自孟静还是吴侯的时侯就伴随其左右,但对孟静的了解确实不如现在城外的那个男人——周时行,毕竟那个男人曾是孟静手下的大都督,伴随着孟静征战四方,若不是周时行权欲过重,沈煜这个位置一定是周时行的。

    “东角楼要丢了。”

    孟静突然对着沈煜说了这么一句。

    本来沈煜脑子里还想着些什么,孟静的话突然把他拉了回来,他顺着孟静的视线看向东角楼,那面红色的战旗旁边又升起了一面未见过的棋子。沈煜有些慌张,“会不会…”

    “不会。”

    孟静斩钉截铁地回道,“照这个时间看,令官还没到,陆将军就被破了。”

    “陆将军…应该不会…”沈煜并不能接受在北方逼得匈奴不敢南下的陆将军这么快被周时行攻破。

    孟静闭上了眼,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种破局的办法,但终究受限于手下兵士不够而无法施展。她长叹了一口气,“不怪他,从西北回氓城,跟周时行打过几场,本来兵士就不足,现在还让人冲了命门。”

    “王,现在该如何?”

    “把剩下的一半禁军派出去吧,去接应陆将军,放响箭让刚刚的骑兵现身,本是想让陆将军退到东宫再让他们现身,应该足以拿下周时行这支前军,现在倒是要早一点露出来了。”

    孟静吩咐着,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指向西边,“北边吃紧吗?”

    “从传来的战报看应该是暂时无碍。”

    “让北边的守军出城。”

    沈煜一惊。“北边虽然不是周时行主力,但是总是比守军强的。”

    “不求杀敌,让骑兵出城骚扰,并做出往东进攻的姿态,只要能拖住他的前军一会,就能让禁军到达东角楼,前后合围,应该能缓下东边的压力。”

    孟静皱了皱眉,吩咐沈煜。

    “…是。”

    沈煜领命后匆匆离去,这王城上就剩孟静站在墙边。往常的这个时节,再大的风都不能把西山的桃花带到这王城之上,但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吹散的桃花落了满墙,有几片甚至到了内殿中。孟静随手接下一片,含在了嘴里,小玉在孟静身后刚要阻止,就听孟静嘴里吐出了两个字,

    “真苦。”

    ……

    东角楼。

    “敌将授首!”

    一名骑兵枪挑着一位身着将军甲胄的兵士,嘴里大喊。这一身的甲胄足以说明其身份,正是在这东角楼厮杀半日的统兵将领陆真。

    随着陆真的死亡,东角楼的守军逐渐丢了士气,刚刚誓守不降的气势没了,随着第一个兵士放下武器,整个东角楼的战斗进了尾声。

    前军的军士带着陆真的尸体来到了一名将领身前。

    “报,敌将陆真已授首。”

    将领并没有说话,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欲抚平陆真怒睁的双目,但试了几次,都不能合上老将的那双眼睛,将领也没有再去尝试,对手下人说道:“厚葬陆真将军,他生前是西北最坚固的那道城墙,死在这里,可惜了。”

    将领摘下头盔,并不是特别突出的长相,与芸芸众生一样,勉强算是有几分英武之气,能让人一眼记住的,只有眼中冒出隐隐的杀意,令人惧怕,这人就是曾经的吴国大都督,周时行。他本应在城外坐镇中军,看前军破城,但是他以身犯险,带着自己的前军破了东角楼,杀了守军将领陆真,孟静也没想到,周时行会出现在这里。

    “报,有百余马匹从主城门而来,但并未见到兵士。”

    一名传令官从外而来,“都是烈马,踩伤了不少兄弟才控制下来。”

    周时行此时刚进东角楼内,听着令官的战报,冷哼了一下,跟自己的副官说道:“孟静这种手段都用出来了,应该是没人了,那沈煜又是个废物,现在陆真死了,下一步到东宫,氓城就在我手了。”

    “吴侯自己是厉害,但她自己又不能上场杀敌,高局庙堂又不明江湖之事,她斗不过咱的。”

    周时行手下的一名将领听了他的话,高声大笑,“将军,马上就该称您为王了!”

    “尚早,我与孟静相识十余年,沙盘演练上,我没赢过她,这次因为她的位置太高了看不见底下,我才能赢她几分,她不死前,尚不能有所定论。”

    周时行反倒没那么乐观,他与孟静知根知底,双方什么能耐自是知道的,若孟静会这么简单就认输,那她也做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报!”

    门外突如其来的令官传报打断了屋内众人的声音。

    “讲!”

    周时行突然听到令官的传报心里一突。

    “敌方北城门突然开门,有一队骑兵冲了出来,现在正在往这里赶。”

    “多少骑?拦得住吗?”

    周时行捏着自己的下巴问。

    “约莫三百骑,都是好马,速度太快!”

    “就三百,能干啥,杀了得了!”

    几个将领听着令官的话哄堂大笑,周时行没说话,他咂摸了一下,接着问道;“刚才有多少匹马冲了军阵?”

    “约五百!”

    一名军士答道。

    “孟静手里还有一支禁军吧。”

    “是,有一支龙虎卫,是当时各个军中最骁勇善战的将士组成的。”

    周时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着,“禁军都派出来了,山重水尽了啊,吴侯。”

    东角楼的几人正说着,一支响箭从氓城正中心那座高耸如云的城楼中射了出来。伴随着响箭的,是角楼外震天的喊杀声,以及又一名令官从屋外冲了进来。

    “报!我军后侧突然出现一波敌军,没有甲胄,但很武艺极强,在民居中,弓弩手射杀不到!”

    “将军!”

    几名将领一脸的杀意,争先恐后地冲着周时行拱手,“将军!我去屠了这群小崽子!”

    “不用。”

    周时行摆摆手,“这是她那支禁军,一个个都是好手,坊市里你们不能放肆施手,单打独斗斗不过他们。”

    “妈的,早知道就不管那群人,碾过去得了!”

    一个将领往地上啐了口痰,愤愤地说道。

    “放肆,这里是氓城,在这里大开杀戒,这个位置是坐不安稳的!”

    听了手下人的话,周时行大怒。听着周时行口气不对,说话的将领也诺诺地坐下不说话了。

    周时行缓了口气,“无妨,他们未着甲胄,不是想跟我们正面打,只是拖延,那在东宫必然还有一部分人马,那才是主战场。去,整备人马,成组向东宫前进,无需理会坊市中那些人,让兵士持盾在队伍两侧。”

    “领命!”

    各将领分别领命而去,仅剩下了一个瘦削的身影,和周时行有九分相似,这是周时行的影子,从很早前就被夺了名字,一生只作为周时行影子的存在。

    “将军,您……”影子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是终还是没说出口。

    “……已经过去了。”

    周时行双眸微闭,仿佛在回忆过去,又突然双目圆睁,“这个位置我一定要坐。”

    “……是,属下明白。”

    “影,你陪我上楼吧。”

    周时行带着影子登上了东角楼,刚好能够看见王宫高耸的楼阁,他问影子:“你觉得,她会在最高那层吗?

    “按照吴侯的性子,应该在,那是最能纵览全局的地方。”

    “拿弓来。”

    周时行吩咐着。

    影子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周时行说的是那柄十石的大弓,传说能射日的神弓。影子急忙向角楼下喊去,“拿弓来!”

    不一会,四个兵士抬着那柄弓登上了角楼,他们固定住那柄弓,然后周时行搭上一支重箭,宁神蓄力,一把拉开,随着周时行的卸力,那支重箭飞驰而出,冲着王宫顶层而去。

    ……

    王宫顶楼。

    沈煜又登上了顶楼,正与孟静说着些什么,两人的交谈声突然停下,只听从东角楼有什么东西极速飞来,等两人反应过来那是一支重箭的时侯,箭已经临近两人面前,沈煜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冲过去,试图替孟静挡下。

    那支箭太快了,沈煜刚冲过去,就被那支箭贯穿了身体。但是他的内心十分宁静,毕竟自己挡住了那支必杀的箭矢,但当他回头看去的时侯,发现被贯穿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孟静的胸膛。

    孟静自然也是没想到的,从东角楼的箭竟然能射穿自己的身体,等她意识到疼痛的时侯,她才想起来周时行手里那面射日的神弓,那还是自己赐给他的。当孟静反应过来的时侯,她看到的,是挡在自己身前的沈煜和一脸惊恐的小玉,然后,她再无意识与思考的能力。

    ……

    大业八年,仲春,正午时分,周时行入氓城东角楼,以一把十石重弓射死了吴侯孟静和王夫沈煜。

    自此,周时行入氓城再无阻碍,次月,周时行登基称王。

    周时行为帝时励精图治,勤勉治国,是一代贤王。

    四十载如白驹过隙,年近古稀的周时行也挡不住时间的利刃,他一生并未娶妻,未设王后,诺大的后宫仅有二人。在最后的时间里,他屏退众人,独自崩于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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