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逃往生
宛若天崩地裂。
祝生愣在原地,只是在有人攻击时才盲目地举刀抵挡了下。
他看到余下的几个兄弟奋力地厮杀着,拼了命地将城门推开了一条缝。
“快走”推开门的人用尽了力气喊着,声音嘶哑的近乎到了虚无。
是从唇缝中挤出的□□,是破碎了的身体在嘶叫,却很快就被刀枪堵回了嗓子里。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说出口,便一命呜呼。
遍地是血,遍地是破碎的肢体,遍地的哀嚎和哭吼。
“祝生!”关暮用刀刺穿他背后的夏军的身体,来到他身旁,猛然握住他的手臂,“祝生,我们快要挡不住了,你带着黑娃先走,我断后。”
“阿祝,”他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可以,是不是?”
“我们阿祝,可是要救世的。”
“关暮,起来。”仙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可是要随着我救世的。”
仙人冷静而强大,可眼前的祝生,他才十五岁,还算得上是个孩子。
“阿祝,撑住。”关暮用力地按了按祝生的肩膀,“可以吗?”
祝生看着他,千万思绪飞过,最后只化作了两个字——
“可以。“
“黑娃!”得到肯定的答案,关暮又回过头,用力嘶吼着,把莫群从孟甜的身下扯出来,塞到祝生怀里,“走!”
走。生死存亡的关头,争分夺秒的时刻,连难过和哭泣都是奢侈。
那些为国捐躯死在沙场的战士,那些为了保护人民在刀下丧命的魂魄,他们也许永远得不到安葬,永远回不去故乡,永远不得超度。
莫群死死扒着地面不放手。他的瞳孔涣散,失去了光彩,如同行尸走肉。
“走!”关暮狠狠地提起他的衣领,“莫群,你觉得生魂门的建立是为了什么?你觉得你爷爷让我们来是为了什么!?”
莫群身体的一震。
为了什么?
为了那些尚有心愿的魂魄。
为了青城,为了大商,为了你。
“黑娃,”他看见莫安对他慈祥地笑,“别怕。”
“黑娃,”孟甜笑着对他招手,“等回去,孟哥带你喝酒吃肉。”
“黑娃!”
“黑娃!”
“黑娃!”
一个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个人影在眼前倒下。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可他明白——
他的身上背负着那么多条命,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和期许,他怎么可以放弃。
他的眼角缓缓缓缓地沁出了一滴泪,绝望而清明。
祝生在这声叫喊中恍然回头。关暮凶神恶煞地提着个小孩,恶声恶语地喊着,可祝生却看到他灵魂深处的痛苦、孤独、无奈。
和良善。
来自地狱的恶鬼的灵魂里,清楚分明的良善。
祝生莫名扯了扯嘴角。
“黑娃,过来,”他从关暮手中将莫群接过,半揽在怀里,最后看了关暮一眼。
“小心。”
声音里是郑重的郑重。
我先走,你断后。我愿意把后背交给你。我不求你护我周全,我只求你平安无事。
祝生收回停留在关暮身上的目光,半搂着莫群,拼了命地向着城门外冲去。
兵马一个接着一个地涌来,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祝生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堪堪替莫群挡住刺过来的刀枪,在身体和臂膀上留下了一道道的血痕。
疼痛在灵魂里叫嚣,可他不能停下。
他身上担着的,是阴阳两界的人守护的孩子。他背后,是拼命承载着无数生魂心愿的生魂门门主。
是曾经拼命守护过他的人。如今,正用一人之命,承受千万军马。
关暮既然选择在他身后为他挡去风雨,他也愿意为了关暮披荆斩棘。
他坚定地冲向前,将莫群推出城门之外,又回过头去想要去拉关暮的手。
关暮恰好回头,看到了那只骨骼晶莹的手。祝生站在城门外,身后空阔平静,却还是转身面对了那片厮杀不止的血海。
风吹起他的祝生的衣袍,他的眼底一派宁和。
关暮忽而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多难得啊,逃命的分秒,依旧有人安安静静地等你。
城门里外,两只手遥遥相对。手腕上的红线乍现,交缠成一道结,刀枪血海之中,红线缠绕,凄美至极。
城门在慢慢地阖上。
眼看城门就要关闭,千钧一发之刻,一个小兵向关暮身后扑去。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关暮向前,他重重地撞击在了祝生的怀里。
关暮落下的片刻,他的唇蹭过了祝生的唇。
一片冰凉而柔软的触感,惹得人心底一阵酥烫。
可关暮无暇顾及这片刻温情,祝生无心在意这片刻的唐突。他们一齐回过头去——
那个小兵还横在城门中间,身体被沉重的城门分成了两段。他的头露在门外,脖子前倾,眼睛大大地瞪着,活像个伸头的乌龟。
“他叫什么名字?”祝生喃喃。他使劲调动着脑海中的记忆,却找不到一个答案,“关暮,他叫什么名字?”
“吴昕。”关暮垂下眼,声音里难得待了丝波动,“还是个孩子,才入军中没有几天。”
“走吧,”关暮收回视线,藏住眼中的痛心和不忍,扳过祝生的肩,“快走。等夏军追过来,就不好了。”
祝生默默地将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刻在了心底。
“走。”他转过身,“去军营。”
他们匆匆将自己藏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三个人,他们孤身只影、势单力薄,若是有人追来,只怕性命难保。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夏军前来追杀。
这一路出乎意料地顺利,顺利地让祝生心底发慌。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有人打破了空气中的静默。
莫群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空中即将要断掉的风筝线。
他说,军营呢?
曾经壮阔的军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军营,如今只剩下几顶破败的帘帐。
“人呢?”莫群的唇嗫嚅着。
“人呢!?”
“黑娃!”有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莫群期望地回过头去。
他本以为可以看到墨家军的人,来告诉他军营暂时搬迁的消息。
可他看到的,是骑马疾驰而来的章远。
“你来干什么?”他恶狠狠地道,“你害我们还害的不够惨么?”
“黑娃,”章远神色悲哀,并不辩驳。汗珠从他的脸上滴落,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快走。”
“黑娃,快走。”章远从马上一跃而下,牵着马走到莫群面前,看到他戒备的样子又无奈地停住了脚步。
莫群乌黑的眼珠狠狠地盯着他,嘴唇哆嗦着,咬牙切齿,似是恨到了极致。
祝生走向前一步,将莫群护在身后。
“阿名,”章远转眼看到他和关暮时,松了一口气。他将马的缰绳送到祝生手里,“阿名,听话,骑着马,先走。我我奉命带人来追杀你们。”
“你带的人呢?”莫群冷冷地问。
“我把他们引向了另一条路。”
“怎么?”莫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章远,你背叛了墨家军,如今又来保护我?我不需要一个叛徒来庇护!”
章远怔在原地,眼底布满了细细碎碎不可宣之于口的悲哀。
“我也不想背叛,我也不想走,我也不想离开老爷子,可我没办法!”他忽然放大了音量,喉咙里带着崩溃和哭腔,“我能怎么办呢?黑娃,我想活命啊!我不想被打上‘造反’的名号被处死啊!”
“什么!?”莫群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陈熙,”话已出口,章远一不作二不休地回头看向关暮,“你当时为什么进城?”
关暮看着他,又看了看莫群,嘴张了张,没有说出声。
“因为朝廷下旨意,”章远一字一顿,满是悲怆,“说老爷子造反,要他回朝伏诛。”
这道声音如天雷在空中炸开。
莫群猛地回头,扑到关暮面前,一只手死死拽着他的衣领,因为重心不稳,半个人都倒在他身上,像个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渴望抓住最后一份希望的人。
“是假的吧?”他口齿不清地逼问,“是假的,他骗我的,对不对?陈哥,你告诉我,没有这回事,对不对?”
关暮只是低头看着他,目光中无限悲悯。
他用指腹温柔地拂去莫群眼角的泪珠:“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陈熙进城,根本不是单纯为了去找老爷子。
那日朝廷的旨意下来后,因为莫安不在,青城又离京城较远,颁旨的人只得先回去复命。军中上下大乱,陈熙和章远好容易安稳了军心,一起在帐中商量着。
“我去城里找老爷子吧,”陈熙说,“老爷子没立刻和他们回去,定会被全国上下通缉,此时他在青城里面,若被人抓到,只怕是死路一条。”
“找到了能怎么样呢?”章远灌了自己一口酒。
“找到了,”陈熙神色悲伤,“就送他走。梁国、靖国,能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他活着,墨家军就还活着。”
“陈熙,”章远的下巴抵在酒杯边口,酒水映出他晦暗不明的眼睛,“你太天真了。”
可他看着陈熙坚定的目光,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手:“去吧,说不定能成呢?”
所以当听到齐名愿意进城找莫安时,陈熙眼中露出了几许欣慰。
朝廷要杀他,他们却想救他,这是抗旨,是杀头的死罪。若是莫安成功逃走,他们必死无疑。
哪怕莫安受上下爱戴,也不是人人都敢冒这个风险。
“黑娃,”章远又将视线转向莫群,“老爷子是怎么死的?”
“自然是被夏军追杀”
“你们确实被夏军追杀了,”章远的拳头握紧,“老爷子将夏军的军事图偷了过来,夏军自然不会放过你们,这才对你昼夜追赶。可莫群,杀了老爷子的官兵真的是夏军吗?”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你是真的看不出商国士兵的衣甲吗?!”
关暮闻言紧紧闭上了眼睛,祝生愕然。
“别说了,”莫群抱头蹲下,挡住自己的脸,“别说了”
绝望到了极致,发出的都是气声。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日一条巷内,他与爷爷被一群士兵追赶。莫安虽武力高强,终究敌不过人多势众。
那追赶的兵一箭射来,目标对准了莫群。可莫安的身体微微一转,笑容慈祥地替他挡住了这一箭。
“没事。”他记得,莫安平静地将箭从胸口拔出,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走吧。”
他们继续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摆脱那一堆人的掣肘时,莫安安静地倒下了。
“黑娃,走,”草丛里,莫安抚摸着他的脸,声音依旧沉稳有力,“他们的目标不是你。爷爷老了,跑不动了,你年纪小,武功高,没有我,也算是少了个累赘。”
他将一块布悄悄地塞进了他的衣袖:“带着它,出城去,把它交给章远。记着,你自己不能打开。”
可他是认得的。
认得商国军队的兵甲,认得大商的军徽,可他不信。
他不信,爷爷誓死效忠的大商,会背叛他们。
“陈熙走后,”章远叹了一口气,“朝廷又来了一道旨。要墨家军全员上下,班师回朝。”
——一场鸿门宴。
皇上剿灭墨家军的意思过于明显,哪怕莫群如此小的年纪,也隐约明白,此去定不是什么好事。
——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程岁带着他们回去了。他们誓死效忠大商,效忠皇上,听到命令,立马就回去了。”章远的眼皮颤动着,“可是黑娃,我不想去。”
“我自七岁被老爷子捡到,跟着老爷子南征北战,守我大商,我为什么要枉死于我效忠的君主之手?”
“黑娃,我不愿意。”
“我不是想要背叛,我只是想要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