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遮掩
回程的一路上, 大巴车里沉默的有些诡异。就连司机都感到有些诧异,明明昨天来的时候,这群小伙子们几乎都要把他这辆车的车顶给掀起来了。可现在呢, 一个个都安静的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鸡。哪怕有说话的声音,都只是轻声的交谈, 仿佛他拉了一车哑巴似的。
倒是坐在最前面的两个小姑娘还是一切照旧:一个仍然一上车就睡安稳,另一个时不时扭头瞅瞅,或是在发呆。
但其实坐在余烬旁边的女生根本没有发呆。
相反的,她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回放着不久前的经历, 其实到了最后, 她也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模模糊糊的, 却在余烬低哑的炮火里感知到了危险和危险过后的安宁。奇怪的是她一点儿没怕。
可能是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
余烬的那一推是扑过去救她的。她知道,警官知道,全世界都知道。而这一幕被反反复复的咀嚼,她甚至还能感知到,那一瞬间余烬身上爆炸出来的能量与气势, 像凭空是多长了一个器官。这远比开学时候操场上那一次排演更要惊艳, 而现在看来,当初有那么多的看客, 可她是没有用全力的。
这一瞬以及之后的贤者时间里, 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余烬之前说的, 我们是不一样的。
一点儿都不同。
旁人的胸腔里若是一个器官,而在她的同样位置却是一颗炸/弹。
她明明知道炸/弹冷酷又危险,却突然想伸过手进去,握住那根的引线。年少时的爱恋,开始的时候总是先攫住双眼。
当然, 高潮中的潮尖是一道声音,可以被在之后每一天反复把玩。
我不想我的人有事……
我的人有事……
我的人……
我的人!
女生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那时候也是,余烬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无比笃定说这话的人是不带一丝作伪的真情实感。
她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于是她又偏头去打量余烬,对方和来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歪头抱着手臂酣然入睡,在翻出情绪之后,她又很快的把那个藏着潘多拉魔盒的袋子收紧。在某些视角里,哪怕是最可畏的面目也有冷硬的柔和,持刀之人也能透出一种悲悯来。
而此刻这个人松散开的五官,坚冰突起的寒刺又化成水,变得绕指温柔。
女生的心急跳,她突然想做一些大胆的事,就和昨晚一样。
那个瘸子不配,那瘸子根本不配,她们实在相差了太多的年岁,若是放在古代她都能当她小妈了。
女警是后来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
看着学生们的操作渐渐熟练起来,安全员也没有了最开始的谨小慎微、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在学生们身上。而在某次/射/击之后,有位男生忘记退弹,因为和旁边的男生讲话,而将身子反扭到一边,拿着枪的手也跟着转了方向。
就在这时候,临位的另一位安全员发现这种情况,突然朝男生大吼以至于男生吓到不自觉的扣动了扳机,而在哪个方向上,正是王子君。
看着墙上的弹孔,女警心想,如果不是那个女孩儿反应迅速的那一扑,这时候的少女怕是已经受伤了。她有些后怕的轻轻抚摸墙皮上弹壳的痕迹,如果不是这个人,别说是她们这几个人的官职,就连她们分局的局长头顶那顶帽子,也怕是要戴不稳了。
而一想起那个名字奇怪的女孩儿……
女警不自觉的皱起眉来,心情复杂。
合影是人人都有份的。昨天拍照结束之后就洗了出来,多洗了几张,发给了学生们以后还有剩余。同事觉得她情绪不对,想安慰几句却又无言,只好甩甩手里相纸问她你要一张么。女警下意识的点头,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以后,怕对方没看见她点头似的追了声“嗯,给我一张”。于是那个站在大门口傻兮兮举着横幅的群像,就这么送到了她办公桌。
拿到照片之后,她少有的没有先去看自己的身材模样,而是去找那个小孩儿。
虽然照片尺寸不大,每个人的脑袋只有指甲盖大小,可她还是一眼就锁定的那张脸,不是因为两个女生站在中间的缘故,而是因为那女孩儿的那张脸,在一众开怀的笑脸里显得格外突兀,偏偏构成淡漠表情的眼睛仿佛透过照片直刺向她,这让她回想起余烬那时候的眼神来。
如果要她形容,她想到的都是阴冷、残忍一类的词汇,明明那孩子是在救人,是最正义无私之举,可她想到的都不是什么好的语汇。
平心而论,这个孩子长得真的很好看,那种阴柔的美感一旦陷进去便很难再挪开眼,即便在这种毫无水准与艺术感的合照里面也会让人默默行一记注目礼。
女警官缓缓吐出口气来,让她情绪低落的原因,其实并不是被一个小辈当着同事劈头盖脸骂失职,而是那孩子的神情她并不陌生,她是做这行的,对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在监狱里,在那些带着铿锵铁链的人的脸上。
那是罪犯的眼神。
不!那是不是一般的犯人的神色,那是凶犯的眼神。
神经里的后天得来的敏感就像是天生的报警器,这让她无比笃定。可令她更沮丧的是,对着这么一个孩子,她竟然怯了,是那种骨子里的怯懦,她根本生不出半点与之抗衡的勇气。如果这是真刀真枪的博弈,那么这一刻她早已死了百千回。
也是在那一刻,她意识到一件极其可怕的事:她之前所认为的属于这一光荣使命勇敢、威严和无往不前的气势,大多数时候其实是来源于“人多势众”以及连带着的“仗势欺人”。
她穿上这身衣服,面对真正可以匹敌的对手,其实和旁人的反应也没什么不同。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身警服。
你是谁,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又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才缓缓抽离了目光,将薄薄的纸片夹在书页里,又将书本放在旁侧。但只两三秒,她又突然伸手,将那照片重新抽了出来,夹在了办公桌正对的玻璃背板上。
此时的警官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小举动,就像是对那孩子的一场无声却无比沉重的报复。
余烬回到家的时候,方珩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只是“不在书房”的一个生活中的微小细节,余烬却生出一种对方在等自己的错觉。如果是平时,她大概是会很开心的跑过去搂她光洁的颈。
听到动静,方珩抬起头,微笑问她:“回来了,活动好玩儿吗。”
对这个问题她有些似曾相识,余烬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是一天之前对方给她发的消息,而她没有回复。
对此,她其实不是完全彻底的将这件事抛在脑后的,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逃避这个十分简单的问题。这件事做得实在不怎么礼貌,余烬此时此刻有种轻微的窘迫,哪怕没有一条法律和道德规定她一定要这么做,但她还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可方珩并没有对此说什么,她甚至没有过问她不回复的原因。大概喜欢一个年纪稍长些的人就是这样,她没有那么多需要照顾的情绪,也不会和你抱怨要求什么。哪怕是你的疏忽,她也能坐在原处安静的等。
一种怪异的情绪钻进心脏,轻轻的绞了一下,余烬努力的笑了下:
“挺好的,活动安排的很充实,也挺有意思的……我先去洗个澡。”
“……”
方珩看着小孩儿蹬掉鞋子跑进房间,心里数着她的步子,屋里没一会儿便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她低下头继续看平板,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可屏幕上的内容却再难入眼了。
之后余烬像是回避了什么似的,她再没有提起过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是撕掉了两页纸的书,哪怕其它页面上有再多的小字,这本书都显得不再完整。
这件事其实是并不寻常,无论学校里发生的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孩儿都会像献宝似的讲给她听,让人感到舒适的事情很容易变成一种习惯,方珩经常感慨,自从余烬上了大学以后,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大学时代了一样。
但今天不同,她甚至没有往她这边方向走。
方珩轻轻抿唇,她察觉到小孩儿有心事,但也察觉出她的笨拙的遮掩。
是什么?
她不是不好奇的。
昨日没有消息的一整个晚上,她曾有想过要给小孩儿打个电话的。可是屏幕明明灭灭,这个念头无疾而终。她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她想起很久之前,余烬是否也像她一样,守着无人的房间,反复拿起电话却没有拨通。
当时方珩并不很明白,明明知道自己的号码,小孩儿却很少联系她,就连和阿姨的交流都比和她的要频繁。
这一刻她似乎突然了解了,蹲守在黑暗里的人,是不敢向着光里的人伸出手的。
方珩苦笑,距离“称职监护人”的及格线,自以为做得没什么大过的她,其实还差的远呢。但现在,生活颠倒了一切,似乎准备帮她补补课了。
“孙姨不在么?”小孩儿擦着头发从屋里走出来,发现屋里只有方珩一个。
“恩,你不在家,我放了阿姨两天假。”
方珩撑起身子,想把身体从沙发挪到轮椅上,又突然意识到余烬就站在旁边,动作顿了顿,可余烬没有像往常一样跑过来,闹着要抱她上车,而是转过了身:
“我去煮东西,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
小孩儿背影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对她言语里这个“都”恕难认同。
方珩想了想,补充:“别弄太麻烦了。”
“知道。”厨房传来模模糊糊的应答。
但方珩清楚,小孩儿还是会弄得很麻烦的,她从来都是这样。
随着余烬离开,方珩也没有很想坐回轮椅上了。她呆坐了会儿,毫无预兆的生出一种陌生而古怪的情感,等她意识到这念头以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对,不对,越是这种时候,她越该予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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