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含糊
小孩儿没说话, 仰着头,视线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大概是怕了。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可就算和白小姐有什么关系,小孩子也不过是“牲畜”罢了, 既然被送来这里, 那还有什么转圜?
然而下一刻, 小孩儿却问:
“左边还是右边。”
“……都可以。”
然后小孩儿就在众人的目光里,把左边的袖子挽到了最高处:“这样可以么?你要给我打什么针。”
这样的对话从来不曾在这里发生过, 被送来的小孩儿没有一个像这个孩子。他们大多被吓得哭闹不止,然后被摁住,强行注射麻醉剂安定下去。
送余烬来的那人耸耸肩,似乎在说:看吧,这一个不一样的。
白大卦的男人想了想, 最终还是回答了小孩儿的问题:
“嗯……是要给你打麻醉。之后会有一个小小的手术, 一会儿你睡着了, 就不会疼了。”
大概是看到那些浑身□□、一动不动的孩子们太过骇人,余烬想都不想变成那些人的样子。但是她也深知,现在的局面不是她一个小鬼能够扭转的。
“我不要。”余烬说, 在人们变色前,又补充道:“我不会吵的, 你不用给我打针,我不想睡觉。”
“你……”送她来的人似乎想要说句什么,但却被“白大褂”摆摆手,制止了。那人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小孩儿:
“手术可是很疼的,你不能哭闹或者哭鼻子。”
“我知道。”小孩儿说着,压下了这一路所有的委屈和酸意。
“白大褂”本来是带着点瞧热闹的心态,他很好奇这个小鬼会是什么反应, 他回头,冲着麻醉师笑笑:“这一次你能歇着了。”
对方鼻子里哼一声,一脸不屑:“切,早晚的事儿。”
但是这个孩子的表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打了基础麻醉的她,就那么看着锋利的刀子割破她的左臂,看着穿白衣服的人把一个小玩意儿埋植了进去,又看着肉线一针一针将创口缝合,看着白色绷带将伤口一圈一圈缠裹。
一声都没吭。
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手术,但这孩子才这么点儿大,像是还未长齐羽翼的幼鸟,纤细的脖颈一掐就会碎掉。
再之后,她和其他孩子一起,被带到了一个极其封闭的房间里,整个空间除了门以外,只有一扇小小的气窗,外面是钢丝网。
不同的是,那些孩子们毫无知觉,像是一个个破麻袋,被人横七竖八的扔在房间的床上,而她是自己走过去的,服装完整。
途径大院,她看到不止有一间“装满”孩子的房间。
她听到哭声、尖叫、哀嚎、和撕心裂肺喊着“爸爸、妈妈”的声音。
如同炼狱。
小孩儿捂着手臂,面上镇定心里却绝望。她觉得自己像是被赶进圈里的羊群。
之后的几天里,她见到了有生以来最为丰盛的饭菜。长长的桌子上,银亮亮的餐具,都是她从没见过的菜色、水果、和不像食物的精致点心,每一碟都有大块儿的肉,碟子里闪着晶亮亮的油星。
如果这是在叔叔家里,她大概会连碟底都会用窝头蹭干净的。
很久之后了,她才知道这是城里人的吃法,这叫自助餐。
但是她吃不下去。
在那场手术之后,她渐渐感到头痛欲裂,耳边像是有人用石子刮划石灰地。她感到全身的血管突突的在皮肤下窜跳,像是要破开皮肉飞走的虫。她视线渐渐模糊,五感也开始混乱,眼前一片光影凌乱,像是见到七种颜色的花,它们变成蝴蝶一下子散开,又复飞回来……她无法直立起身子,就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干呕,但吐出的只有酸水儿。她手脚像是发了病一样哆嗦,然后幅度增大,变成抖,又变成抽搐。墙壁上留下了她的痕迹,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一定就像是村里的发羊角风的张婆婆,乱蹬乱踹口吐白沫。
周围是一片鬼哭狼嚎,她明白了院子里为什么会听到了那些凄惨的声音,其他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有的人直接躺倒下来一动不动,似乎有人进来,把那些小孩儿带出门去,她便再没见过哪些脸孔。
大概第三、四天的时候,症状渐渐的平复下去,只余下身体发热病一样久久不退的高温。小孩儿全身瘫软,虚汗湿透全身的衣服,再慢慢转干,她嘴唇干裂,脸上是诡异的红晕。
再之后,高烧也退去,她像狗一样爬到桌子旁边,吞咽下一大杯水。
甜甜的水。
然后眼前一黑,她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周围陈设没变,她依旧躺在房间里。
小孩儿感到身体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伴随着力气一起回归的是饥饿感,巨大的饥饿感像是巨浪将她包裹吞没。
她开始吃东西,也尝不出什么味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的咀嚼吞咽。
食物还是热的,看来被人更换的很勤。
小孩儿停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吃撑了。门在这时候被打开,有人走进来,对着神情呆滞的她说了些什么,她懵懂的点头,意识却没跟得上。
再后来,她被彻底带离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回去过。
余烬呼出口气来,她指尖细细摩挲皮肤之下那个细微凸起,那段因太久远而慢慢变的不真切、变的虚幻的记忆,渐渐清晰。
而在她手臂上,那一处几乎已经不可分辨,只有细细去摸索才能触碰的痕迹,成了那段过往唯一的证明。提醒着她那些并不是她的幻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她睁开眼睛,对上了屋里人的眸子,视线只一个交错,片刻前的压抑须臾间归于沉静,像是一挥手打乱了碧波。
她冲着方珩眨眨眼睛。
门在她身后被关上,落锁。
徐安秋似乎对此也相当谨慎。
“余烬。”她正色:“这事儿你得说清楚,坏人让姐姐我来做好了。”
“安秋……”方珩刚一张嘴却被打断:
“小珩你别说话,这事儿没法含糊过去。”
谁说的……上次烬烬就“含糊”过去了。
想到这个,方珩很快的抿了抿唇,有点儿别扭的偏开眼去。
余烬却突然一反常态,她抬头,眨眼看着徐安秋,很艰难的样子:
“我……我以后不吃了。”
徐安秋猛地皱眉:“什么?”
“我朋友……从国外带了很多……那种的……软糖和巧克力。”余烬咬着嘴唇:“……我觉得新奇,就……”
“!”
“我、我当零食吃的,以、以后再也不会了……”余烬垂着头,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
徐安秋反应过来,余烬说的应该是有些国家批准的含thc(四氢□□酚,个别国家合法)的食品。
“这在我们国家犯法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余烬头垂得更低:“我以为……零食没什么的……而且我朋友说……外国蜂蜜、面包里面都能添加这个的……”
“你!”徐安秋气的牙痒痒,别和她扯国外的规矩,你是哪国人?你现在生活在哪?
然而余烬态度诚恳:“我……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然而,一转念,徐安秋又觉得不对:“你说的那东西……怎么可能过得了海关!”
“我不知道……”余烬一脸茫然。
徐安秋被余烬这样子给气笑了:“小王八蛋,不懂就敢试,你胆子可真不小啊!”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那块儿悬着的石头却稍稍松了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最好最好的情况了。否则,她也真的无法想象余烬到底为什么会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
她又骂了小孩儿几句,嘱咐她如果还有直接销毁,这东西若是被人知道,是要坐牢的。
“如果你还没在里面呆够的话。”她恶狠狠的威胁恐吓。
小孩儿的脸色发白,连连点头。
而站在一旁的方珩却什么都没说,她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孩儿的演技越来越逼真了,那样子就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安秋骂得哭出来,可不知为什么,她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所以那委委屈屈的可怜模样,弄的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送走了徐安秋,小孩儿粘上来,像是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一声一声的“方珩、方珩”。
“……好玩么?”
方珩有些无奈的瞪她一眼,转身继续走,却被小孩儿从后面搂住。
“你看出来了啊?”
余烬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软软的问,语气里带笑,却是毫不意外的。
方珩没好气的“嗯”一声,想要扒开她的手,却没能解开。
“为什么不拆穿我呀?”
小孩儿笑眯眯的,明知故问。
“……”
“采访一下这位阿姨,为什么这么宠你的女朋友的啊?”
“……”方珩不想理她,她叹口气,反手捏捏她鼻子,沉下语气:“……你要和我说么。”
小孩儿却嘻嘻的笑,肚子往前轻轻撞了撞,然后压低声音:
“我能不能再’含糊’过去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楚光:惊!发现惊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