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自私
余烬说了, 就像是先退开一步。很多事情往往不在于这一步，而在于这么一个姿态。
“我的事儿……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于菁耸耸肩，表情有些无奈：“其实我也不懂, 为什么有的时候, 就突然一下子, 毫无原因毫无理由的，所有人都不喜欢你了，都开始讨厌你。然后慢慢的这就变成了一种风气，像是流行感冒似的, 所有人都病了。
呵, 不是都说小孩儿都是淳朴、善良、天真无邪的么, 我可不觉得，我觉得有时候她们挺可怕的，那种人类本身毫不遮掩的恶。尤其是当她们所有人都站在一起的时候，谁要是不这么做就是不合群，就是对集体的一种背叛。
所以我也不怪她们, 大概我就是那个运气不好，被拿来祭旗的。”
余烬看着她的小同桌一副故作漫不经心的表情，却感到一种被层层缠裹压抑住的恐惧与绝望，那是在泥塘里挣扎过的人一见到水泽产生的本能的退缩。
所以那时候……所以啊……
“其实我也想过, 是不是我自己的问题。然后我就开始反思啊，可我也没什么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啊。哦，还是有的。大概唯一不同的一点是，那时候我考的比别人好点儿, 有些太出挑了，不知道藏拙也不知道收敛。
所以你看啊，我现在就改了, 改的多好呀，这不是也能好好的和同学们相处么，都还找我借作业抄呢。”于菁苦笑了下：“所以说，老师甚至于我爸妈说的还真对，’为什么她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呵呵，就真他妈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余烬没发表看法，她只是想着无数次成绩单上靠中下的名字、从不会拒绝借作业的要求、总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安静少女。
你看啊！我改好了，不是吗？
……是吗？
余烬迟迟没有说话，却引得小同桌有点讶异的扭过脸看她：“哎我说，你怎么不说话啊，正常人听了不都该说句’她们怎么能那样啊’、’老师家长怎么这样说啊’、’你也太惨了吧’之类的吗？余烬啊你同情心呢？哼，你是不是黑心肝啊你！”
余烬白了她一眼：“我说那些屁话有用吗。”
“噗……”于菁被这论点都笑了。
顿了顿，余烬又接着说：“校园暴力很难根除。”
小同桌：“呵呵，你又知道了。”
“方珩说的。”余烬轻声说：“她说个体差异带来不确定性，而群体大众恐惧这种不确定性、她们无法预知这样的人的行为。所以最好不要不同，因为当你不同的时候，要么承受压力，要么自我调整，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
“平庸没有关系，鲁钝也没有关系，不用出人头地甚至不用优秀，她就希望我能简简单单的、哪怕庸碌的、平凡的走过一生。”
于菁“啊”了一声：“你妈……还和你说这个……”她有点讶异，又自嘲的笑笑：“我妈就和我说过，要考高分儿考高分儿考高分儿。”
她说的太快，以至于几个“考高分儿”连在一起听起来像是母鸡在咯咯叫。
余烬有点想笑，解释道：
“是，因为我比你们都大，她有点担心这个。”
“切，但说的还不是大白话大口号。”小同桌撇了撇嘴：“就没点什么具体的做法么。”
“有，真有。”余烬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她说让我多请你吃饭。”
“……”
于菁愣了两秒，突然就笑了，只是笑完了又出现点难过的神情：“你真好，我都有点羡慕你妈妈了……哎，不是请吃饭，那我饭呢？”
“五百块钱还不够吃么？”她想起当初自己干了好多天的烧烤，也就挣到了五百来块，现在想想，才知道当年是被坑了。
于菁“哼”了一声，有点惋惜：“你不是也都看到了，都被抢走啦。”
“其实……”余烬抿了下唇：“还有一个人，和我说过另一种解决办法。”
“什么？”小同桌挑眉。
“她说，如果注定会被孤立的话，还有另一种选择的。当然，可以算选择挨着，但另一种选择是是……打回去。如果被孤立，要么被欺负着’孤立’，要么被畏惧着’孤立’，王座上的人都是一个人的。”白苏就是后者。
“噗……还打回去？ ”小同桌笑的眼睛都没了：“你爸说的啊？□□啊？”
“……”余烬身子一歪，她停了停，声音低了又低，从嗓子里挤出一个“不是”来：“而且，方珩她也不是我妈，所以你别这样说了，我听着别扭。”
“啊？”于菁露出夸张的神情：“哎我说啊，你就算那个什么，那也不能歪曲既定事实吧这……”
“她不是，真不是。”余烬却很平静：“我妈早死了。”
原本还想嘲讽几句的人表情一瞬间僵住，然后慢慢的安静下来，这话题突然有些沉重的，她都有些接不住了。
“那、那你为什么之前一直都……”
“因为必须要这样。”
余烬淡淡的说：“在这社会，在每个人的眼里，你得有个合理的身份。这样才能不被当作话题，不被看成异类。单亲家庭总要比什么孤儿、什么收养什么的好听、好看、好接受的多。很少会有人责问单亲，但如果是别的情况，会被流言和疑问压垮的。”
于菁呆住。
余烬的这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以至于小同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天之骄子和金小勺那里去了？她知道肯定有这样的人，但是离她太远了，那些天涯海角的事儿，只有在网上见到过、唏嘘过。于菁从没想过身边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
可偏偏出现了，还是她的同桌。
她突然想到什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也是你……她，让你这样的？”
“是。”
余烬重重的呼出口气来：“她怕我在学校里遇到不友善的事儿。只有这样说，所有的压力才不会指向我，她把全部的非议和指责都揽过去了，她可以被人议论独身女人带小孩儿、未婚先育、私生活不节制……但她不希望这些东西影响到我。所以她从不澄清这些，她以为我不懂，但其实我都清楚的。”
于菁好半天都没说话。
作为一个校园霸凌的亲历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方珩做这些的意义。她突然升起之中难以言喻的羡慕，甚至是嫉妒来。她想起当初自己面对那些的时候，亲人、老师都是怎么一副脸孔？她们说是她的原因，她们让她自己找原因。
“那人家怎么就不针对别人，就针对你呢？”
她可以认命，她可以改，但是她真的错了么？
她真希望也有那么一个人，能把灵魂化作软甲，悉心的将她包裹起来，隔绝外界的黑暗。
“她对你真好……”
良久，小同桌才声音闷闷的说。她又看了余烬好一会儿，才有些讷讷的问：“那、那你们是……”
“没有任何亲缘、血缘关系。”
“啊。”小同桌的表情有些呆，神情里写满了难以置信：“那、那她……她怎……”
“我也不知道，我也想不明白。”余烬闭了闭眼，有些疲惫的样子：“或者说……她也只是出于善意。”
“不可能的！”
于菁突然出声反驳：“不可能，没有这种人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傻子！你以为这么简单的吗？这都不只是有钱就能解决的事儿！
余烬，你想过带着一个小屁孩儿，要损失一个女人多少时间和精力么？要压缩掉她多少发展空间么？她会因此失去多少潜在的追求者？这些你都想过么？所以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人，福利院都特么还有盈利项目呢，国家还每年都要给拨款的……”
很罕见的，余烬这一次没有因为对方评价方珩这句“傻子”而生气，反而应和她：
“是。我也觉得没有，我以前也觉得，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余烬缓缓垂下眼，声音有些低沉：“而且，不只是你说的这样，她……她还间接因为我，和谈了很多年、即将结婚的男朋友分了手，还有很多很多。”
小同桌的小眼睛猛然睁大，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余烬继续道：“但是，她就是这么一个傻子。她成绩很好，逻辑也很强，什么都能分析的清楚明白。但就是这事儿，这一件事儿，她却做了十足的亏本生意。她说什么事都可以拿逻辑去算得失，但无论怎么算，收养我这件事，都是场注定失败的投资……”
“……那你还，你还对她……”
“我一开始觉得，她对我这么好，我一定要报答她的。她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她，她说什么我都可以照做。她比我大十二岁，现在是人生最鼎盛的时候，却托持着我……如果有一天，她也需要别人来照顾了，我会像英姨一样照顾她的，我还和英姨学了她喜欢的口味的菜，她比较挑食……哦，英姨是我家的保姆……但是……”
“但是你不仅仅是这样。”于菁突然打断她，言辞一针见血的：“但是你想要更多。余烬，你太自私了。”
“是。”余烬点点头，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是的，我承认。但也只有这样才可以留住她。”
于菁“哼”了一声：“余烬，你也挺可怜的，所以难听的话我就不骂出声来了。但你真的太自私了。”
余烬没有反驳。
两个小孩儿凑在一起，正低声的嘀咕着，班主任的头突然从门口拉出一条缝，然后挤了进来，视线一眼就锁定了余烬的方向。
他招招手：“来，余烬，你过来一下，还有你同桌。”
听到召唤的两人几乎同时抬起头。余烬一眼就看到了，缝隙之间，正抱着手臂的熟悉的女人身影。她微蹙着眉，眉眼间拢着一团雾，里面隐隐担忧。
校园暴力很难解决。这是方珩说的没错，但事情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方珩在收到楚光给她发的短信的时候，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余烬学校里，扔下了开到一半的会议，和后续一屁股的事情。
身边的人也看到了，她小声惊呼：“啊！这不是你……你……哎，她怎么来了啊……”
余烬也没想到方珩会来。
但是她根本没有发愣，几乎是一见到那个人，她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哎余烬你等等我……”旁边的人小跑着跟上去。
一出门，方珩双手就揽住余烬的肩，目光柔软：“没事吧？有受伤么。”
她能受什么伤啊……小同桌插着口袋酸溜溜的想：余烬跑的那就跟个兔子似的，她才是被她拉拽的，去了半条老命的可怜人好吧……
余烬摇摇头，余光却瞄着站在一旁的班主任，他正直勾勾的盯着方珩。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余烬没叫她名字。
一旁的班主任“嗨”了一声：“我就说嘛，这是在学校里，怎么可能发生欺负人的事儿呢。方小姐，您多心了，孩子这不是好好的……”
方珩脸上挂了下笑，对着刘强客气的点了点头。视线却又很快的转了回来，上下打量着余烬：
“真没事儿？”她呼出口气来。没有半点消息有误的不忿，女人反而放松下来的样子。她揉了揉余烬的头：
“没事就好，小光刚刚给我发信息，说看到有人追你，我还想说，哪种追……估计是误会了。”
余烬一愣，没想到楚光看到她在校园里狂奔了，她刚想说都是误会，身后一只没说话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小同桌盯着方珩放在余烬头上的手，突然大声说：“阿姨，刚刚是有人追我们的……不过多亏我们两个跑的快，所以逃掉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一副犹有余悸的可怜表情。
这句话一出，方珩刚刚松下来的眉再次拧紧。而站在一旁的班主任也是一脸菜色。余烬一怔，随即一脸阴沉，她扭头，不着痕迹的狠狠瞪了小同桌一眼。
而于菁就和没有见到似的，依旧看着方珩。
“请问同学你是？”
“阿、阿姨好，我是余烬的同桌，我叫于菁。刚刚就是我和余烬在一起的，如果不是她拉着我，我肯定已经被那些人追上了……”
方珩这才重新打量了说话的孩子，是个长得挺可爱的娇小女孩儿，声音都柔柔弱弱的。
也就是余烬不知道方珩所想，否则她肯定要反驳。她同桌骂人的时候，那声音可一点都不柔弱。
“哎你……”余烬出声，想要阻止对方的话，却被方珩不着痕迹的拍了下后背。
“嗯，你继续说，你认识那些人么？”方珩放开余烬，抬步走到了于菁身前。
“嗯……”
“她们是你们班的同学？”
女人突然弯腰，于菁感到一种淡雅的香味包裹过来，她的话不觉磕巴了一下：“不，阿姨，她们不是的……”
方珩“哦”了一声：“那你知道她们在什么班，叫什么名字么？或者为首的人的名子也行。”
于菁小幅度的点了点头，方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之后能不能告诉我呢？”
“好。”于菁被方珩的温柔弄的一阵手足无措。
余光里看到余烬的目光，对方那样子都像要扑过来咬她了。
于菁心里有点小得意，趁着方珩起身，她很快的冲着余烬做了个鬼脸。
余烬是真的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啊……方小姐……您看这……也没准就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
方珩却突然板起了脸：“就算是无心之举，也有可能给旁人带来伤害，更不要说有可能是故意的，还是希望校方多多加强这方面的教育引导。”
“你和我过来一下！”
余烬趁着这个空隙，一把拉住了于菁的手腕儿，就把她往楼梯口拽。
“啊哈哈……”班主任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小女孩儿们关系真好，上厕所都手拉着手的……”
方珩思路就这么断了一瞬。
唇角很快抿了下，又展平。她盯住两个小孩儿的身影，和握在一处的手腕儿，片刻又沉默着把头转了回去，挂上礼貌客气的笑容：
“刘老师，那我们就……”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评论了哭哭……感谢六个陪着我的宝贝给了我加更的动力……这周没有榜单，也没有留言，真的超犯懒……
感谢在2020-07-10 23:50:09~2020-07-11 17:4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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