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糖果
余烬是在十多分钟后, 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拿到那支电话的。那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陌生脸孔,两年没回来过这里, 原本熟悉的人事、乃至一花一草一木都变得陌生。在接过那只手机的时候,余烬还能勉强保持平静。但在听筒贴上耳朵的瞬间,那个熟悉的声线, 却像炸响在她头顶。
“余烬。”
她听见那个女人在叫她的名字。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像是碾碎了恒久的壁障, 从那个时候穿越至今,周围的一切都模糊在光影里,只有这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干脆。
这世界都是不同的,但女人却始终如一。
“……白苏。”
余烬感到一阵恍惚。时隔多年,当她再一次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 没有愤怒、怨恨或叫嚷的歇斯底里。
她以为她自己会的,但都没有。
也许是意外遇到文文给了她不小的触动。也许原本在她心底,她从未真正的憎恨过这个人。
余烬深深吸气, 然后缓缓地唤她的名字。像是复刻了对方的语气。
二人在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不过她们见不到对方的表情。
一人低头抿唇, 眼睛盯着脚尖。而另一人却眯起眼睛, 嘴里咬着烟嘴, 端头的光点儿小幅度的晃了晃。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电流声。像是难以一层逾越的屏障。
半晌之后, 还是白苏最先开口:
“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 为什么还要回来。你不是已经拥有了’自由’么。”
她的语气是女人一贯的直冷淡漠,她无声的笑没有半点破绽, 方圆百里都能感到这种推拒和疏离。
余烬很快的抿了下唇。握住手机的手紧了又松。
这是那个人会讲出的话来。
“方珩呢?”
白苏有一瞬间的愣。
她竟然很荒诞的想起某个相声里,小孩儿们找爸爸时说的那句:“爸,我妈呢?”。她没想到余烬竟然最先问她这个。她笑了一下,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了。也许不必多此一举的。余烬从来都是个好孩子,哪怕是在这里,哪怕是跟着她,她的小苗也从来没有长歪了。
余烬听到对面的声音停滞了一刻,才又接上:
“你是为她来的?”
“是。”
电话的那一头有一瞬间的静默,就像是被揿下了静音键,只余下窸窸窣窣的电流声音。
“在外面的感觉如何?”女人不答反问。
可在开口的时候,余烬却分明的感觉到了对方语气里的坚冰,似乎在这一刻,融化掉了。
余烬捕捉到了这种细微的差异,但她不懂。
这种未知感带来熟悉的焦躁,她就像一瞬间被打回了很多年之前一般。
余烬咬咬牙:“这是我从未领略过的生活。”
“那你喜欢么?”
余烬身子不自然的僵硬了一下。印象里,这个女人是很少过问她的看法意见的。她只有命令。你要、你得、你必须……
可余烬不知道的是,对于白苏而言,这件事似乎也并不再像以往那样容易。
原本下命令对她这个身份而言是件很惯常的事,就像她和方珩说的那样,她说什么小孩儿都会执行。但现在她越来越难这样做。就像见到小孩儿就带着一路风尘,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
不是不行,而是不可以,不能。
白苏做不到。
她很难再用曾经的语气和命令式的口吻与余烬对话。她再也不能用看一个“附属物”的眼光看她。
也许就在医院里的那一瞬间开始,有什么东西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又或许是见到那个女人俯身的一吻。白苏突然就觉得,已经到了“那个时刻”了。
养孩子总是这样的。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你抓的再紧的手,也必须要松开。你爱她就像爱你的手与足,但这一刻却必须要毫不拖泥带水的斩断、剥离。
虽然感性的部分会阻止你这一刻的举动。但理智的部分却又告诉你:
不可以。
就算是你喂熟了的小狼。它就永远属于你了吗?
不会的。
它属于森林属于旷野,永远都不属于你。
小孩儿的声音打断了女人的思绪。
“我希望……余生都可以拥有这样的生活,不必再像从前一样。”余烬故意把“像从前一样”几个字咬的很重,像是试探的向怪物伸出一只手。
这是大逆不道的,是很违逆她的。
可白苏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并没有被冒犯的样子。
停了一会儿,女人才问她:“你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么?”
“我并不知道。”余烬答道。
“方珩。”女人突兀的说出了这个名字:“是这个人,她用某样东西交换你的自由。”
余烬听得心里一紧。她脱口而出:“你……你做了什么?白苏!”
“……”
电话的那一头女人的眼神晃了晃,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坏人总要有人做,哪台戏里没有丑角了?
“你知道你是不可能出来的,余烬。你知道你自己做过什么。那个女人,她帮你顶了责。你现在能在这里,她是要受罚的。你应该还没忘记连坐制度吧。”
“白苏……”
“这件事我问过她的意见。她是知情的,她也是同意的。”
这次的小孩儿沉默了挺久。
“……她在哪儿?”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警局吧。总有人要为这件事买单的。”
“……”
“余烬,我可以给你一笔钱,然后送你出国,你可以永远拥有这样的生活,你可以实现这样你的愿望。你的余生都会如此。方珩付出的代价也不是很大。就算坐牢,最多也只有半年,或许连半年都不用。怎么样余烬?你想怎么做。”
小孩儿几乎是没有犹豫的:
“你放过方珩,白苏。”
“这件事的决定权并不在我。”
“无论什么事,决定权只在你,永远都在你。”小孩儿淡淡的说出这句话来,白苏几乎能想象到她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了。
她在电话的那一头弯了弯唇,心里却轻轻的叹:谁说的啊。
但她的声线依旧清冷平和,无喜亦无怒:“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该知道怎么做的。”
小孩沉默了很久很久,白苏凝望着屏幕里那个小小的影子,她看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
听筒里的声音同步的传来:
“我知道了。白苏。”
女人神情不变,也没出声回应,她的目光始终凝在屏幕中,然后深深的吸了口烟。
“我走了。”小孩儿没等到对方的回应,自顾自的说:“白苏,再见。”
说着,她抬起了头,目光准确的锁定了一个方向,在那里,是一台隐蔽的极好的摄像头。而在屏幕之前,端坐着的女人夹住纤细烟枝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她虽然知道,小孩儿不可能看到什么,却偏偏有种被那目光攥住的全身鲜血的错觉。
隔着时间与空间,二人的目光在须臾间重合复又分开,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女人看着屏幕中渐小渐消隐的身影模糊成一些马赛克,才对着早已经断掉的通话轻声说道:
“再见,小鬼,永远都别回来了。”
余烬离开的时候,没再看见之前给她递手机的男人,她四周看了看,除了紧锁的大门再无一物。她的手指紧了紧手机,然后熟练的抹去通话记录。白苏肯定是不会在乎这一个手机的。也是巧了,这恰好是她所需要的。
余烬盯着手机看,没错,是那个女人的手笔,只为了她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通话,就白扔了一台全新的手机。余烬索性就留下来了。
此时的她还对手里黑色的金属小东西没什么概念,她不知道这是现在最流行的某果最新款。是普通像她这么大的小孩儿,新鲜吹捧的高级玩意儿。
电话卡都一并解决了。
她没忘记给文文打了电话,报备了一下情况。
“见到那个人了?”
“嗯……”余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那你现在要去哪里?”文文问她:“又没钱了吧?你想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宴北市,西环派出所。”
来探视方珩的人渐渐少了。
尹泽辰自不会再来,徐安秋也因为工作原因回去了所里。小光倒是很不想走的,只是表姐说什么都不许她请假,她也只好乖乖的回去,每次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的。
所以在当听到有访客的时候,方珩好一会儿都没猜出个人来。
而这位特殊的访客一进门就引起的几道视线,她填写完探视表格一进屋里去,身后就立刻有人站到了她刚刚的位置。
潇洒的字体,横竖撇捺无一不舒展飞扬,让人真的很难将刚刚那个沉默的背影,与这个签名联系在一起:
余烬。
“这不就是那个在逃……”
“方珩。”
方珩在听到这一声的时候做了一个有点傻的动作,她闭上眼,等了一会儿才重新疑惑的睁开。
眼前的人影依旧清晰。
大概是她表情太怔愣,以至于小孩儿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来,伸出手在口袋里掏了掏。
在方珩惊讶的目光中,小孩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无意识的跟随着牵引抬起手,小孩儿的手掌半握着覆了上来,又移了开。
静静躺在手心的是……一颗包装粉嫩的小小糖果。
方珩眨了眨眼。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她初次探望小孩儿时候,曾经亲手剥给她吃过的那一种。
一模一样的糖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后天加更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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