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带走
“她也想知道, 我会不会就这么看着她,死在那里。”
白苏看着怔住的方珩, 继续说:“三年,整整三年,她宁可被人这么按着头生生欺负了三年, 都没有半点反抗。呵, 她想出去,她也是在逼我。”
方珩突然想到了陈律说的,那孩子说她出不去的,说律师是白费力气。
原来如此。
“但是这一次,却不同了。”女人轻笑了一声, 声音凉薄:“她可真是不鸣则已啊,这一下就玩了个大的,小命都差点丢了。”
方珩抿唇, 指尖不自禁的颤了颤。
都是因为她。都是她的错。
那个冷漠的小孩子啊, 她有这么多心事吗?她心心念念的, 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的态度吗?她突然有点难过, 一想到那个小孩儿不惜以这种方式, 用这种自我堕落自我毁灭的方式, 只为了这个叫白苏的人垂眸看她一眼。
在替她难过的时候,心底也升起了一丝异样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想知道, 我会不会就这么看着她,死在那里。
你会吗?方珩想问,想替还闭着眼睛的小孩子问她这个问题。
但一想到都快三年了, 这个人的不闻不问。余烬真的像一颗被她撒出去的草籽,在瘠薄之地艰难挣扎着生存着。
可是……方珩猛的抬起头,但白苏今天却来到这里了。
她终究是来看她了。
方珩心头突然涌起怪异的感觉。这个女人说的话,她究竟能信几分?
不闻不问?真的是不闻不问吗?
不闻不问怎么会知道余烬被人欺负?又怎么会过来,要知道余烬从被送到医院里到现在,根本都没有超过一天。
她看着眼前的人,越发的觉得她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一般难以琢磨。
方珩试探着说:“但是你今天却过来看她了。”
女人被这句话梗了一下。
方珩心里一动。她继续说道:
“你其实是在意她的。”
这句话是肯定句,被方珩以无比笃定的口吻说出来。
“……”
白苏沉默了片刻,伸手摸向大衣口袋,却在兜里蜷了下手指,又很快抽出来。
她又在找烟了,且没找到。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方珩没有错过对方一瞬间的动荡。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白苏些不耐烦的掐着眉心。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是白小姐耐心耗尽前的征兆。
“你在隐瞒什么?”
“……”
“你是不是就连余烬也没有告诉?”
“……”
方珩决定赌一把:“那孩子,很是在意你。”
“……”
“第一次听到’白苏’这个名字,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够了。”
杯底敲在桌面,发出清亮而持久的“铮”的一声。离得近的人都在同一时刻扭过头来,看着弄出声音的二人。
“好了。”白苏随意在空中摆了下手,“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也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是什么?”方珩疑惑。
女人眯起眼睛,声音骤冷:
“方珩,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能力让她从那里出去?”她轻蔑的笑了下:“就凭你手里那只手机?”
方珩不卑不亢的回视她:
“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白小姐,我一定会让余烬从那里出去的。”
听到这句话,白苏无名的烦躁感渐渐淡了下去,她又端了起来。那是任何情绪都难达眼底的淡薄疏离,是最好的伪装色。
“你想好了吗?你应该清楚的吧,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甚至会为此付出代价。”
方珩毫不怀疑女人的话,能用那么缜密的计谋,就为了送一个小孩子去那种地方,她完全相信白苏有能力把余烬捞出来,也许只是一句话的事。而换做她要做这件事,却是举步维艰的。
但她没有表明什么衷心,只是淡淡的说:“她为我吃了一颗子弹。”
是啊。白苏在心底叹了一句,小鬼为了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吃了一颗子弹。
沉默良久,白苏说:“我能让她出去。”
“我知道。”方珩顿了顿:“你为什么要和我说。”
“给你指明方向。”
突然,方珩的手机突兀的响了起来,这让原本就有点心虚方珩惊了一瞬。她咬了咬牙,在女人投来的目光里拿出了手机。
来电显示没有名字,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方珩看了眼白苏,而对面的女人轻轻的挑了下眉,示意你随意。
她揿下了接听键。
“请问您是方珩方女士么?您好,这里是宴北第一医……”
方珩一怔,迫不及待的打断对面的不疾不徐的介绍:
“她醒了?余烬醒了么?”
白苏的唇很快的抿了一下。
“是的是的,1107病房的病人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您不在所以我们……”
“我马上回去!”方珩一下子站起身来。
十分钟。
她想起之前女人之前给她估算的时间。她恨不得一秒钟就冲上去。她突然有点懊丧,为什么要和这人出来这么久的时间,小孩子醒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她万一害怕了呢……
“抱歉白小姐,我有事要回去一趟。”顿了顿,她还是说道:“余烬醒了。”
“……”
“你……要和我上去看看她吗?”
“……”
白苏没说话,但方珩已经不愿意再耽搁下去。打心里她其实也不知道,让白苏上楼与小孩儿见面,是不是个明智的举措。
可当方珩走到白苏身边的时候,对方却突然伸出了胳膊,横在了她面前。
“什么意思?”
“我可以让她出来。”白苏又重复了一遍。
方珩脚步微微顿住:“你和我说这个,是想让我求你么。好,你要我怎么做。”
“手机。”
这个女人果然不会疏忽了这件事。
方珩咬咬牙,“如果我不呢?”
白苏头也没抬,手指弯曲,在玻璃杯子上一弹。
这一声音,原本热闹的咖啡厅突然就静了下来,说话的人噤声,啜饮品的人停下了举杯的动作。所有人纷纷扭过头来,看着白苏,像是都在等她一声令下。
“怎么?”方珩四下里看了看,不怒反笑:“白小姐这是要强留下我的手机了?”
“我也可以强留下你。”
白苏望着巨大玻璃外面的车水马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不曾有一人注意到,在这间小小咖啡厅里上演着怎样的异动。
她像是自言自语,却有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原来在这在这等着我呢。”方珩退了半步,居高临下:“刚刚砸杯子也是这个意思?”
“不,那个要更严重,那是让你留下……命来。”白苏说。
看来那是情绪激动下的一个错误的指令。方珩心想,能让这个女人做出失态的举止,一定是她那时候的某句话命中了靶心。方珩心想。
“手机。”白苏伸出手去。
“……”方珩咬咬牙,还是把手机放在了对方手里。
“密码。”
“……ze”
白苏抬眼:“男朋友?”
“是。”
“……有意思,是就好着一口呢还是傻。”
“……”方珩没听明白这句话,却没什么心情发问。
三两句对话的功夫,女人已经解开了锁屏,拨出了一个电话。
“你好,这里是……”
“把电话给1107房间的患者听。”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的电话无法移……”
“我现在要和1107床的患者通话,你让郑峰来想办法。”
方珩听了一阵心悸,又为这女人狂的不行的口吻感到讶异。郑峰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宴北第一医院的……院长。
很快,电话就被接进了余烬房间里,方珩心中忐忑,她其实也有点好奇,白苏究竟会和那孩子说些什么。
但白苏听到那边微弱的呼吸声后,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余烬,在医院的正门口,有一辆红色的面包车,你坐上去。”
说完,女人干脆利落的揿断了电话。手机也随手放到一边,仿佛她只是借用一下对方的手机似的。
方珩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白苏。
她音调几乎是瞬间拔高了一倍,带着点抖:“你!她才做完手术!现在才刚刚醒过来!”
“嗯,醒了,说明麻药的劲儿应该已经过了。”
“你疯了!”
“她是个很乖的孩子,我说的话,她一定会照做的。”
方珩瞪着白苏,她突然转身,向着门口的方向冲了过去,可她才动了一下,立刻就有人上来拦她。
“白小姐有说过,她同意你走了么。”
如此霸道的论调,方珩第一次见有人把无耻演绎的如此冠冕堂皇。
但她没有硬冲,反而转过身看着玻璃窗,寻找着那所谓的“红色面包车”。
白苏微微抬了抬头,向着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果然,那一抹红色是如此的晃眼。
不会的吧?
方珩在心里问自己,小孩儿不会来的吧?就这么一个电话,白苏连自己是谁都没有说明,二是说了这么一句不搭调的命令。小孩儿怎么会来呢。
怎么会呢。
可是心底那种慌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盛,尤其是在她看到白苏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的淡然模样,她是如此笃定不慌张。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医院的正门处,她穿着大的不像样的病号服,粉红色的拖鞋——那是方珩在医院附近的超市里给她买来的。她逆着人流,那样子在人群中十分的扎眼。
她一步一步,向着车子的位置,艰难的走过去,半步半步的。
方珩牙关紧咬,拳头拧成铁,青筋暴突,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你是个人吗。”
她轻轻开口,语气平静,言语却狠利,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
白苏没说话,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由远及近的人,那个小小的、小小的,豆芽似的影子。
在方珩看不见的地方,她的指甲也深深的嵌进了肉里去。
两个人谁都没在说话,不长的距离,小孩儿走的异常费力,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却要以分钟来计。
像是一场荒诞的等待戈多,二人一坐一立,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在陪着他们欣赏这一场精彩的默剧。
背景音乐的鼓点,随着主角的每一次落脚,重重叩响在每个人的心里。
一步……两步……
余烬睁开眼睛的时候全世界像是大雪纷飞。
横无际涯的白色。
医院。
她想要动一下,发现下半身有些麻木,小腹传来闷闷的疼。但可以忍受,身体里在没有那种一呼一吸间都撕裂般的剧痛了。她活动了下脚趾,转了转眼球。身体有些冷,即便在被子里也想要打颤。
还有点饿了。
高悬的吊瓶、床前的矮凳、还有一大塑料袋的水果……
没有人。
她又安静的躺了一会,麻木感退的更干净了些,她试着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撩开被子,衣服下是一块正正方方的纱布,用胶带纸固定在小腹上,与皮肤黏贴的位置有些发痒。她又把衣服盖了回去。
就在这时,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拿着一只白色的电话走了进来,拖着长长的线。
见到小病人自己坐了起来,她有些意外,小孩儿不哭不闹的,看起来十分乖巧。
“小朋友,有人找你。”
“谁?”余烬干渴的厉害,声音有些发哑。
“留的名字是一位叫做方珩的小姐。”
是方珩送她来医院的吗?看来那件事应该是被压下去了。
余烬拿起电话,可她还没说话,就听到一个哪怕化成灰,她也不会认错的声音。
她的心跳都急促了起来,血液像是湍急的水流。
没有寒暄,是那个人一贯的平直语气。好久不见,她竟然像是不曾分开一般,平静的给她下达着新的指令。
红色面包车。
红他妈的车!
不等余烬发出一个音节,对方却已经干脆利落的挂断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你还是先躺一会比较好……”小护士看着余烬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柔声劝慰。“你姐姐一会儿就会回来啦……”
余烬身子一僵。
她整个人都是木着的,被小护士塞进了杯子里,对方还贴心的嘱咐她:
“有不舒服的地方就按铃啊,喏,这个。”
余烬答应了一声,整个人还处在恍惚中。她扭头看着放在窗前的凳子,突然用力一拳砸在了床上。
“白苏!”她咬牙切齿的咬出了这个名字。
余烬撩开被子,扯下了滞留针,下了床,趿拉上一双丑不垃圾的拖鞋。
红色的车很好找。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那一辆。只是走过去颇费了她好大一番功夫。
余烬终于走到了车子旁边,她先是站住,向着车里面看了看。
没有人。
她试着拉了拉把手,车果然是没有上锁的。
犹豫了一刻,她还是钻了进去,重新拉上了车门。
车里的空气里有一股烟味,余烬怔了怔。
她倚住靠背,也不四下张望,就那么垂着头,但没过多久,一种倦意感袭来。眼皮有点重。余烬没做过这种手术,不知道麻药还有厉害的的后劲,实现越来越模糊,她渐渐的歪下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许吧。”
见到小孩走进车里再无声息,白苏才收回视线,懒懒的答道。
方珩的目光始终锁定车子,生怕有什么人会靠近那里,或者小孩子会拉开车门走下来。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白苏这句话,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这是在回应自己之前那句“你还是人吗。”
“你想带她去哪。”她问。
“还她自由。”
“跟着你她是永远都不会自由的。”方珩冷冷的说。
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觉得后颈一痛,头像是被用力挤了一下似的。
“你……”
她身子晃了晃,眼前开始闪光,腿上像是打飘似的歪扭。
她看见女人站起身来,意识逐渐陷落,最后彻底沉沦。
白苏冲着要扶助方珩的男人摇摇头,自己伸出了手臂,将对方一条胳膊挂在了肩上。
她微微偏头,看着方珩歪垂下的侧脸,轻轻的说了声:
“说的没错,跟着我,小鬼她永远都得不到自由。”
方珩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熟悉的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但她还是认出了这是她的房间。一旁的人听到动静,一脸惊喜的跑了过来。
“姐你醒啦!”
“余烬……”方珩弱弱的嘟囔一句。
楚光顿时就不乐意了,“哎姐,你怎么能这样啊,是我啊是我啊是我啊!这都能认错了,你可真是我亲表姐……”
被楚光一聒噪,方珩反而清醒了几分,她挤出个虚虚的笑。
“小光,我怎么在这……”
“哼,姐姐你重色轻妹啊,怎么就不想在这了!”
“又乱说话……”
“哎……早知道就不把你抢过来了,我坏了姐夫的好事儿,姐夫怪我,你也要怪我……”
“到底发生了什么?”方珩拧眉。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怎么会突然回到了家里。
“你不是喝醉了睡在姐夫公司门口吗……”
“什么?”方珩的眉拧成了川字,几乎是从床上弹坐起来,撩起被子。
“是啊……我接到你电话,那个大姐姐说你喝多了在姐夫公司门口呢,我就去接你啦~不过姐夫想带你回家,我想着你不清醒这样好像不太好,就没同意,然后姐夫就生我的气了……姐啊!你以后得给你宝贝妹妹美言几句呐!”
“小光,今天多亏了你……”
方珩的心顿时松了些,她暗自庆幸之前小光在所里走丢的时候,她有和姨妈说让给她配上手机,方便联系,她还特意存了个星标备注,这次算是有惊无险了。
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把她交给尹泽辰……方珩不敢想象。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对和泽辰发生点什么,厌恶到这种避之不及的程度。
“我手机呢?”方珩突然想起,在口袋里摸索。又想到白苏,她应该是不会把手机还给她了。“小光,借我你的手机用用。”
“啊……”楚光讷讷的缩回了手,手中正是方珩的手机:“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啊。”
“手机怎么在你这?”
“啊……就是那个穿风衣的大姐姐给我的啊。”
“……”
方珩一把拿过手机,翻看起来。
什么都不少,就连那一段录音对方都没有删除。
相当的无所顾忌。
方珩有点呆滞,一时间有些无措。
她先给宴北第一医院去了电话,余烬已经不在了,她是自己走掉的,没有办理离院手续,押金都还在被扣在那里。
手机一个没握住,脱了手。
方珩闭了闭眼,逼自己认清这个现实。
白苏她……她带走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方珩:丑不拉叽???
肾虚……明天还加吗……5555,可怜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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