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探望
烟气蒸腾, 女人的面容模糊在袅袅烟气里,眉心刻痕分明。
薄薄的几页纸张被她攥握在手心, 皱巴的厉害。
最后一次吸气,那只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完了最后一节生命,然后散落在空气里。她又续上了一根。左手边的烟灰缸里, 横七竖八躺着死掉的烟条的尸体, 还有灰烬。
手机里还有噼啪的电流音,但是无人说话。
良久,女人才说了一句,
“嗯,她现在在哪。”
对方如蒙大赦一般出了口气:“在、在宴北第一医院, 特护病房,1107。”
又是一阵沉默,烟嘴被无声的咬扁下去。
她吸了口气, 用温和亲民的声音问:
“她还好么。”
“没有生命危险……暂时……”
“噢。”
电话那边的人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噢”算是怎么回事?要说一个小鬼的死活, 还不致于需要白小姐亲自过问。可偏偏就是这么点小事, 这位的电话就越过了好几级, 直接打到了他这里。当听到女人报上名字的时候, 他险些把手机飞出去。
白苏啊。
但是对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却又着实让他感到一阵迷惑。
他甚至没办法判断女人是在心忧伤者,还是在遗憾该死的人没能死成。
“医院的人撤了吧。”
“好的好的。”男人嘴里忙不迭的应着, 心里却在想难道白小姐要亲自派人前来?
不过,他绝想不到,白小姐可不仅仅是要派人过来的。
刚挂了电话, 门在这时候却被“砰”的一声撞开,男人表情里扭曲着愤怒。
“你要做什么!”
“进别人的房间之前要敲门,我是不是该给你做做规矩了?”女人的语气直冷的像是冰线,触碰的人仿佛立刻就会被冻住似的。
男人能明显感觉到女人今日的不同,他梗了一下,竟本能的降低了声音:
“你……想做什么。”
女人轻描淡写的“噢”了一声,她勾了勾唇角,但是眼里不带笑意,反而有种克制的肃然。
“我肺癌晚期了,要去趟医院。”
“你蒙谁呢你!!!”男人的青筋突在额角,被这句话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你疯了?你他妈做的是人事吗!”
“噢,那多了。”女人挑眉:“您指的哪件啊?”
“你……”男人看着女人不带感情的视线,骂了句娘:“白苏,真的,你永远也洗不干净,你他妈流的就是脏的血。”
女人松了手,文件就那么轻飘飘的落在桌上,却有着落棋无悔的锋芒。她端起酒杯,又把酒杯转了个方向,不怒反笑:
“那又怎样啊。”
男人愣住,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就不是一个……”
“对。”白苏用一个字把对方的整一句话掐死在襁褓中,眉眼间是凉薄的平直。
“对啊,我不是,我从来就不是。我也从来没把我和你们看成一样的。”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就应该被枪毙一百次!半年前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当这边的人都他妈的是瞎眼的吗?就为了那么个废物,你……你……”
“啊,半年前?”女人像是回忆不起似的,她眯起眼睛笑:“半年前的……什么事啊?”
“你别装了!不是你做的还有谁!就为了陷害那两个蠢货,你他妈的是不要命了吗?你知道你做的事足够你死上十几回了!”
“刚刚不还是枪毙一百次?”女人冷笑:“呵,话可不能乱说,谁说是我做的了?你是亲眼看见了?”
“白苏,你……”男人怒极反笑,语气竟然平静下来,“白苏,这真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你别忘了你是什么人!我他妈以为你这里少了点东西。”他指着自己脑袋:“这时间你泄什么私愤!”
白苏却轻飘飘的把话接了:“哎,我说你听说过吗?狼是种是很记仇的动物,你要是动了它的崽子,就快逃吧,它是会和你不死不休的。泄私愤什么的……也太难听太没品了吧,我也就是热心市民了一回,仅此而已。”
国产的□□自动手枪,装配762毫米子弹,最多装填七发子弹。平均射速为一分钟四十发。枪的原型借鉴苏联马卡洛夫的59式。该枪用以杀伤50米内的目标,在25米距离上,能射穿2毫米厚的钢板、7厘米厚的木板、4厘米厚的砖墙、25厘米厚的土层。但该枪体积小,威慑性不足,沉默性差,有不少记录称犯人身中数枪却依然具备反抗能力。
只一眼,余烬脑中就已经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要不要直接把枪抢下来。
但她站位距离方珩不算近,中间还有不少人挡在最短距离上,抢下来的可能性……
方珩把枪递给了肖洁。
余烬抿唇看着对方试着用力上膛,然后,她听到了子弹到位的声响。
果然不是什么空枪!
但她没慌,她太熟悉肖洁手里那东西了,她看着它,竟有种见到老友的感觉。周身四道保险,安全保险、到位保险、自动保险和射击保险。她很清楚的知道如何用它沉默目标,也知道该如何让它卡壳。
子弹激发与激发之间至少有一秒的停顿,在这一秒钟里,套筒会在□□冲击下伸缩复位,而她能让它不要复位,那么下一次就会因套筒的不到位保险上锁而无法顺利激发。
只要她躲开第一发子弹。
这很容易,她躲得开。余烬自信满满的心想。
但她没想到得是,少管所里长久的松懈状态——于她而言的松懈,让她的身体仿佛一台锈蚀老化的机器。在全力运转的时候,她方知什么叫做“力所不能及”。她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对身体的把控力。
小腹一瞬间的裂痛袭来的时候,她觉得脚趾都在鞋子里蜷紧。余烬只觉得眼前一黑,若不是她抬手扶助肖洁的肩膀,她怕她真的会就此倒下去。
好疼……
真的……好疼。
这是她长这么大唯一的一次被击中的经历。
她从前惜命的紧,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因为那个女人和她说,你要是因为疏忽大意出事,我不会照顾你。
妈的。余烬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
余烬啊余烬,怪不得她会放弃你。
废物……
废物!
方珩……
方珩!
一想到她,余烬竟然破天荒的涌出了几分力气,她痛的失去理智,她甚至想把枪口塞进这个,害方珩和她如此狼狈的混蛋嘴里!
她从前是见过白苏这么做的。在她还很小的时候。
她见到那个被白苏横枪塞进嘴里的人吓的失禁。
一种隐秘的畅快卷席而来,她盯着女人的背影,视线灼热,一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在心底蓬勃律动着,美丽而强大,这样的存在对那时候的小余烬而言,就像是带毒却艳丽的罪恶之花。
人天生就是极度慕强的生灵。
而恰逢女人无意中扭头,正巧与她的视线不期而遇。
白苏皱了下眉,顿了顿,她把枪筒从哀嚎祈求的人的嘴里抽了出来。
“你看什么。”她盯着小孩儿,然后拉下了脸来。
“……”
“回头,闭眼,看什么看。”
余烬也想这样做。
但她却已经没有模仿的力气和兴致了,豆大的冷汗浸湿前额,余烬只觉得身子在剧痛之下生理性痉挛着。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白苏指着自己胳膊和她说“这里有颗小王八蛋”的时候怎么还会是笑着的。
她怎么笑的出来?她试着牵动嘴角,却做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僵硬古怪的表情。
真的……好疼。
然而,就在在肖洁答应了她的要求的时候。
她也笑出来了。
她狠狠的压住了伤口的粘腻,抽了口气,然后很轻很轻的,笑出来了。
方珩保持着一个姿势,在病床前头坐了很久。
她也不知道还要这样继续下去到几时,但身上没有半点要动下的念头,她就像是坐化的高僧,保持着在这世界最后时刻的样子。
在她面前,白床单上有一个人形的起伏,安然静默着。
保外就医,她果真如那些人所说,即使到了这高墙之外,也没有一个亲人。
无人挂念,无人探看。
她的心揪的像是要窒息。
小孩儿从来都是这样安静。睡着的时候是,醒着的时候也是。她就像只占有一点点空气、水分和土壤,毫无存在感的偏居一隅,如果不仔细看,她就完全的消隐在了环境之中,仿佛根本不存在。
但你要是仔细看,它也在生长着,无声的舒展着叶片,抽出嫩枝。若是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
方珩脑子里突然生出一句来:
今已亭亭如盖矣。
然而上一句……
那个猝不及防出现的字眼,让方珩身子猛的一颤。
“余烬……你别睡了行不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凑的近了些,她但指尖划过小孩儿的面颊,帮她把额头的碎发拨开。然后俯下身去,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睑。然后偏头,贴在她在小孩儿耳边,声音低缓温柔:
“我买了水果,醒来吧,我削给你吃。”
鞋跟磕在地上的声音在走廊里余音不绝。护士站的年轻值班医生抬了抬头,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来人的时候顿住了。
高筒靴,长风衣,刀切的下颌线。
只一瞬间,女人已经在她身前走了过去。
对于旁人善意恶意欣赏嫉妒的注视,女人早已经习以为常。她目标明确,一分目光也不偏移。
近了,更近了……
1107。
女人抬了抬眸,确定了这个数字,又闭了闭眼。
她步子不乱,依旧大步向前。走到门口的时候抬起手,正欲握住那门把。可目光却越过玻璃,提前一步撞进了房间。
她指尖顿住,然后收回。她很快的抿了下唇,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然后,就像是纯粹的路过一般,她继续向前走去。
鞋跟踏地的声音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白苏:……
方珩:……………………………………
余烬: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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