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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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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珩。”

    男人的拥抱越来越紧,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下颌, 像是密集的雨点,急促温柔。

    但他叫的却不是她的名字。

    小珩。

    这就是那个人么,的确比“文文”听起来好听多了。

    但不像别的姐妹们总习惯取个假名——干这个的一般都不用真名, 要是万一传回老家去, 那是一辈子要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的。“文文”就是她的真名,她不担心会传回去,一般情况下不会的,她的家太远太远了。

    而且,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合上眼睛。在男人的喘息里, 她见到了田野里一大片海洋似的绿色,随风轻摇着,荡起了一圈一圈的碧浪。阳光真好, 天蓝的像宝石, 小孩子们欢乐的追逐嬉戏, 把油亮亮皮毛的獾吓的跑回洞里。

    似乎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尹泽辰动作温柔了起来, 他问她, 像是大型雪橇犬带着热气的呜咽:

    “我可以把你当成她么?就……一小会儿。”

    “好。”她说。

    当然可以。

    “叫我泽辰……你可以回应我一下……”

    “泽辰……唔……呃……”

    “小珩……嫁给我……做我老婆……给我生个孩子……我爱你……”

    那个叫“小珩”的,都背叛他了, 可他还是想要讨她做老婆的。

    真好,他是这么爱他的小珩,婚后一定没有常年的哭号和遍体的淤青, 也没有几句多年的愤怨爆发出血的颜色。

    最后还是做了,但即使是做了文文也不觉得讨厌,她原谅他了。原谅他的一切,就像她原谅整个世界的沉寂无声。原谅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喊嘶嚎,原谅它们生生掐死了一个又一个在这世间挣扎的小女孩儿。

    文文无声的穿好衣服,最后望了一眼床头一脸餍足的男人,用目光和他说再见。

    男人闭着眼,似乎沉睡又像是假寐,直到她拧开房间门的那一刻。

    “小珩……”

    “抱歉,但我真的不是她。”文文的睫毛抖了抖,她也很想自己是那样一个人啊。好的家庭背景,好的教养,好的……人生。

    但你很像她,羞涩的时候像,忍住羞涩继续下去的时候也像。

    不看长相的话,你的反应就像是我想象中的,方珩的样子。尹泽辰心想,点起一根烟。

    “你少抽点……”小姑娘微微皱眉,盯着床头柜玻璃缸里满满的烟头。

    看吧,像极了。

    就连皱眉的样子也像她。

    余烬是个孤儿,不是骂人用的那一种。

    三岁的时候,小余烬被人送到江海市第一福利院,在福利院长大,度过了八年的童年时光。档案里有留影,寥寥几张,有看不出模样的奶娃娃,再看出模样的时候,小孩儿已经长到了六七岁的样子了,短头发,站在一群小孩儿里却很扎眼,群像图都仿佛能得到摄影机的眷顾,把她的身影烙印在黄金分割点的位置。

    另一张照片是独照,但小孩儿的视线微微倾侧,她没看镜头,看的是镜头偏一侧的位置。她的腮帮子有点鼓,柔软的发有点翘,衣服也不甚平整,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被人从床上硬生生拖起来的样子。但小孩儿紧抿的嘴角却有细微的弧度,又像是被尽力压将下去,想笑却不笑的别扭表情。

    确实是那孩子了,方珩心里软软的。真是个小别扭鬼。

    余烬在十一岁的时候偷偷跑出了福利院,从此离开,不知去向,但有目击者见过她在车站,混在一群流浪小孩儿的身影里面,做着点偷鸡摸狗的事。

    只言片语不足以描摹出一个人全部的故事,但却足够画出个大概了。但方珩通篇看下来却觉得有点奇怪,她无论如何侧写,白纸黑字里记录的那个“余烬”,都和现实里的小孩儿有种断代一般的格格不入之感。

    真实的荒诞之感。

    还有另一点记录也让她在意,有个老管理员曾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每周的周四市图书馆中,见过这个孩子。但他也不是很确定,那时候看书的就是这个小孩儿,或是以个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因为在老图书管理员的印象里,那小身影绝不是个乞讨为生的邋遢孩子,穿着价格不菲的衣裙,像是个洋娃娃,但却从来都无人陪同。

    “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些,都已经是……快两年前的事了吧。”

    窗口的女人恰时的开口,在方珩刚好翻完了所有资料的时候。方珩觉得神奇,却不知道在她埋头的时候,迎向夜色的眸子静静的调转回来。

    打量她、观察她、审视她。

    方珩报以一个善意的笑容:“今天真的很谢谢您能带我过来。就是有点事,想要了解下。”

    “所以,现在都了解了?”女人挑眉。

    “嗯……比起原来,了解的更多了一些……”方珩笑了笑,却又皱眉,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问出口:“不好意思,冒昧的问一下,但这些就是全部的么?”

    “这些还觉得不够?”

    女人这次倒是笑了。她一笑起来,眉心的沟壑就淡了下来,那种严肃的凛冽也柔和下来。她眼里有方珩读不懂的意味。方珩突然觉得,这个女人也有一点不对劲,她看自己的样子,实在是不像一个陌生人,初次见面的那种客套而疏离。

    她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她直觉的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认识她。

    “也不是……”方珩犹豫着措辞:“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你认识她?”

    方珩有一瞬间的茫然,女人冲着她的手努了努嘴,她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还攥着那张照片,这才意识到女人说的“她”指的是余烬。

    “……对,见过几面。”想着,方珩也笑了下,“是个挺有个性的小孩儿。”

    女人声音却陡然冷了下来,脸上依然带笑,却不在温和:

    “挺有个性的杀人犯?”

    方珩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缓慢的抬起头来,几乎能听到脖颈处传来的,“咔啦啦”的声音,她和女人对视着,在身前铺展开湍急的激流。有冰凉的水溅到她脸上来,发出沸腾般的声音。

    女人也看着她,那眉眼是带笑的、完美的挑不出半点的错来。可那张有着令人心悸的美的脸孔,却淡漠的如同一张真实的面具,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带着它,对这种毫不掩饰的凉薄毫不收敛、理直气壮的直白着。

    半晌,方珩突然呼出一口气来。

    她闭了闭眼,自嘲的笑了下,再睁开的时候,却已不是刚刚神态:

    “挺有个性的,小孩儿。”

    她用轻飘飘却坚定的语气重复了这一句,像是站定的立场,像是军队冲杀到最后一人,也要保证那帅旗屹立昂扬。

    而女人却像是棉花一样,软软的,尽数收下了迎面而来的全部力道。

    她“哦”了一声,听不出悲喜,也没什么情绪。

    沉默了一会。

    “嗯,你手里拿的那张照片……”女人移动了目光,焦距变得远而漫长。她再次开口,像是毫无转场的生硬镜头,语气依旧淡薄,声线也一如既往的平稳:

    “是在……中午的时候照的。大中午的,人家都在睡觉,睡的好好的,她却偏偏急着要照相,也不知道在急个什么劲儿。呵,”女人扯了下嘴角,但眼底的笑意却真实鲜活,这是如塑像一般的脸孔上,为数不多的有温度的表情:“终究是这么点儿大的人。想要的东西都期望得到、一切愿望都奢求达成的天真年龄。”

    方珩听的心头巨震,她有些呆滞的看着女人,几乎失去语言。

    “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不是也在问,这些是不是全部么?不是,还有更细致的个人档案。”在我脑子里。

    更细致的档案……那就是方珩此行的目的了。

    “那我可以……”

    “不太行。”女人打断她,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说什么似的,“但你想知道什么,尽可以问我。”

    “你到底是谁。”

    方珩突然这么问,她拧着眉,这样的直白虽有不礼貌之嫌,但她实在忍不了了。

    女人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当年,送她进去的人。”女人看着方珩的眼睛,似笑非笑的。

    “所以……您就是当年办案的,警官?”方珩有点释然,虽然还有斗大的疑惑,但胸口那股怪异的感觉消退了许多。

    “是啊,是我送她进去的。”女人这么说。

    “我很好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现在又要翻出来呢?你知道了我是谁,那么你呢?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查这件事,你和当年的受害人有什么关系?”

    方珩觉得女人的话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不是的,但我觉得……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但我觉得这件案子里有我们不清楚的内情。”

    “她和你说的?”

    方珩又怔了一下,但这次她不等到提醒,很快的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余烬。

    她有点奇怪,但女人口中的“她”指代的格外熟稔,就仿佛提到的是个熟悉的老友一般。

    “但方警官一定清楚的,单方面的辩言是不足以取信庭审的。”

    压住心底的怪异感,方珩摇头:“不是,不是她说的,是我自己的怀疑。”

    余烬不仅没有否认,反而明确的说了“就是她做的”。一想到这,终日的积累的疲惫与困顿在一瞬间涌了上来,眼前晃过一瞬的暗影。方珩下意识的撑了下桌面。

    女人没错过她的这个细微的动作。

    “你好像很累。”

    平直的语气,可方珩却莫名觉得有被安慰到。她笑了下,“嗯,最近事情有点多。”

    “那为什么要管这闲事,嗯?”

    “……”

    方珩看向女人的脸,想要在其中发现鄙夷或是嘲讽。但没有,女人脸上是纯粹的疑惑,又或者伪装的太好。她无法辨别。

    “我觉得……”方珩做了个轻微的吞咽动作,却终究是说出来:

    “我觉得余烬她,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

    虽然知道这个外行人的“我觉得”是有多么的荒诞无稽,尤其是在这样确凿的证据面前,在这样一个严肃的场合。她的这句“我觉得”就像是键盘后面能指点江山的网络喷子。其实在她说出这话之前,方珩就已经可以想见对面这个事件的经办人该是怎样一副不屑的表情,会说出多么刺耳的话来,但她还是说了。

    但是想象中的急风骤雨未至。

    女人很快的挑了下眉,又落了下来。

    静了一会,她又淡漠的“哦”了一声。

    可方珩在这声“哦”里听出了一丝希望,她追问:

    “其实……您也是这样觉得的,对么?那孩子她,她不会做那种事!”

    女人偏开头,没有答她,却自顾自的讲起故事来:

    “有些生意能做,但有些不行,有些玩意碰了就一辈子洗不干净,不是想不干了就可以甩手不干、就能把自己从泥里摘出来的。不知道方小姐看过武侠小说么?武侠小说里不是都爱写什么金盆洗手么,但是江湖是想退就能退的了的吗?衡山派的刘正风想玩个退隐去搞音乐,最后呢?被人定了个勾结魔教的罪名灭了满门。”

    方珩安静的听着,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她本能的抗拒这份血淋淋的真实,却又忍不住想要看清,不愿作被蒙在鼓里的“大多数人”。

    “都是一样的事,唯一不同的是现实中没有什么魔教,只有替罪的小女孩儿。如果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那么,方小姐,现在你都清楚了吧。错综复杂的权利网编织纠缠,谁人能无事一身轻?如果是既定的牺牲品,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功,不过是蛛网上的飞虫,更快的引来捕食者罢了。就算不是这孩子,也有别的小孩儿,帮“他们”把屁股擦干净,然后被送给社会做个交代,一了百了。”

    方珩的唇抿紧,泛出惨淡的白。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想到了所里的事。她明明是对的,她坚持为小孩子鸣不平,但结果是什么呢?姓孙的未必会被送检,而她可能的停职,也许还要被训话,但这他妈的才是对的事啊。这世界到底怎么了?法律保护弱者。但法律真的保护弱者吗?

    不,法律予弱者以无期徒刑。

    “但那孩子无罪。”

    方珩猛的抬起头来,她三步并两步朝着女人走过去,揪住女人长风衣敞开的领子,向下狠狠扯了一把。她看着她,逼视着她,眼底有足以燎原的焰火,迸发出空前的热浪。

    这是这个温柔的女人少有的盛怒时刻。

    “你都知道,你们什么都知道,那你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她无罪,那孩子根本无罪的啊!”

    “不。”

    女人身子却很稳,她微笑着抬起手,将方珩额前一缕碎发拂开,拇指轻轻划过她的眼尾,又抹过她眼底的乌青。

    她盯着方珩,目光有无言的悲悯,她在笑,却笑的苍凉又残忍:

    “不,方小姐这一点你错了。”

    “她有罪,她当然有罪,而且罪孽深重。”

    “生在那样的环境里,这就是那孩子的原罪。”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晚)了!再次提示一切都可能是铺垫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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