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鸿门宴（六）
“有何吩咐，佥事大人但说无妨，只要小人能够做到，定然全力以赴……”似乎觉察到了胡琏的意图，康林康大当家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出言试探一番，看看这位四品绯袍大员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好得很，有能力，有担当，不愧是胡某看中的英雄豪杰！康兄弟，此处乃是胡某的别院，而非衙门的公廨，是以，你就别一口一个佥事大人了，若是瞧得起咱，便唤某一声敬廷兄吧！”
掀开茶盖，慢慢吹去碗中的浮沫，然后，再用嘴唇轻轻啜饮滚烫的茶水，胡琏依旧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品着青瓷盖碗里的极品雪照茶，他没有直接给出康林答案，而是继续殷勤的招呼后者饮茶，直到后者脸上露出犹疑，不安的神色，才睁开了微眯的双眼，开始切入正题，
“元敬贤弟，此番为兄听手下的儿郎们禀报，言说你们在朱家湾协助营兵守寨，不仅取得了一场空前的大胜，还斩获了八九颗真假倭的首级，是也不是？”
“确有此事，全赖指挥使大人，佥事大人洪福，郝把总，孟李二位百长勠力，小人取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斩获，大人若是想要，小人回去后便遣人给大人送来……”难怪这厮对自己这么客气，又是温言软语，又是极品香茗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康林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然而下一刻，他就被前者狠狠打脸了，想来也对，人家胡琏胡佥事是何等人物，又岂会被这小小的好处收买，只见这厮脸上和煦的笑容一收，首次露出了严肃的神色，说道，
“你把某当成什么人了，倭寇首级是你们拼着性命弄来的，送给某做甚，某的意思是，你们若是真有这么多斩获，某倒是可以帮你运作一下，弄个试百户，乃至正百户做做……”
“那小人能为敬廷公做些什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康林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相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胡琏这么热情的帮自己谋求官职，却不提好处报酬什么的，分明就是所图甚大，他可不想自己在这关键时候欠下人家如此之大的人情！说到底，欠债好还，人情难还，而这个胡琏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自己可别为了一个区区的试百户，就把自己，和自己的赤阳船队都绑上他的战车，届时被人予取予夺，随意支使，可就大大的不妙了！是以，明知直接打断别人说话有可能会得罪到人，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因为，在他看来，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比较为好！
“爽快，胡某就是欣赏老弟的这份爽快，这样吧，今日是某邀请老弟过府宴饮，咱们这就入席，边吃边谈如何？”然而，出乎康林的意料，胡琏闻言后并没有动怒，继而大声呵斥自己无礼，而是放下手中茶碗，站起身来，盛情邀请自己到旁边的花厅用餐，那里早有佥事府的仆人，侍女布置好了一切，就等二人商谈好了过去用餐了！
“也好，那就多谢敬廷公款待了！”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全副武装的佥事府家丁上来请自己吃板刀面，康林才明白，人家胡琏是真让他跟着去吃席面，于是便放下了一直紧提着的心，伸手摸了摸怀里携带的礼单，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亦步亦趋的跟在胡琏身后走进了佥事府用来招待客人，谈些私密事情的西花厅，那里有一张不大的圆桌，旁边放着几张圆凳，正适合临时待客、家宴宴饮所用。
而此时那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小碗碟，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康林打眼一看，有四碟鲜果（梨橘梅枣），四碟案鲜（泰州鸭蛋，辽东金虾，油炸烧骨，干蒸晒鸡），又有主菜八道，分别是酱汁烧鸭，水晶蹄膀，白炸猪肉，爆炒腰子，柳蒸鲥鱼，清水羊肉，酥油泡螺，汤品二道，分别是老鳖汤，乌鸡汤，共计有一十八道美食，这规格，可比康林，韩五，刘重旗等人在鸿宾楼吃得二两套餐高多了，因为光光那些时鲜，在这万物凋零的秋天，没个几两银子就置办不下来，再加上佥事府膳夫们的精心炮制，细火慢炖，整桌酒席的花费怎么着也得十两往上走！然而，就是这么一桌用料扎实讲究，色香味俱全的席面，吃的人却只康林，胡琏二人，足可见此时官员奢靡之风盛行，要知道，朱家湾普通驻守营兵每月薪俸不到八钱银子，半石米粮，就这样还经常被上官们克扣盘剥，最终拿到手的可能只有一半甚至三分之一！而卫所高官们随随便便请人吃顿饭，花费的钱财就足够大明朝廷养活二十名精壮的营兵军士，要是换成不拿饷银，自己吃自己的卫所旗军，能养活的人数恐怕会更多，这又怎叫康林不对胡琏的真实目的产生怀疑呢，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后者初次与自己见面，便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显然不会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卧龙凤雏，是以，为了保住自己危若累卵的小命，并且徐图更进一步，康林只得乖乖配合后者，上演一场三顾茅庐，君臣相得的戏码！
“明公，小人今日借花献佛，且先敬您一杯！”酒菜既已上齐，康林，胡琏二人当下就分宾主坐下，开始享用美酒美食，而前者自后世来，多少也算是个头脑便给，心思伶俐的人物，一看胡琏胡敬廷大模大样的做了上座，便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花雕美酒，开始满脸堆笑的敬酒！
“好！”而坐在上位的胡琏胡佥事显然也很给康林面子，一举酒杯，“滋溜”一声就把杯中的花雕美酒饮尽，接下来，这厮一撩身上袍襟，起身执壶给后者杯中又满上了黄澄澄的花雕酒，说道，
“元敬老弟，你麾下有船只数十，部众数百，再加上此番在朱家湾协助官军击败倭寇大队，立了不小的军功，便是实授个正印百户也不为过，但你的出身不好，这将成为别人攻讦你的主要抓手，他们不会容忍一个洗白的海贼来当卫所的实职军官，因此，你就需要找个强力的靠山来倚靠，来帮你平息那些不同的声音！而某，东海卫指挥佥事胡琏，将很乐意作为你背后的靠山，让你来倚靠，前提条件是你得付出足够的诚意……”图穷匕现，胡琏口中的低语在康林听来就像是恶魔在耳边呢喃，果然，这厮从一开始就没憋什么好屁，他不仅想要收编自己这股战力不俗的人马，甚至还想要自己的忠心，而自己一旦吃下实职百户这个包着蜜糖的毒药，再想挣脱他的掌控就没那么容易了，不是有句说得好么，“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康林有理由相信，自己这会儿只要接受了胡琏的“好意”，日后身上就会打上他的标签，一旦试图与其划清界限，将必然遭到这厮的疯狂反噬！
“诚意，什么诚意，明公看小人身上的这些俗物可能入得了您的法眼？”装疯卖傻，康林不方便直接拒绝胡琏的招揽，是以只能顺手掏出了怀里的礼物清单，希望这些黄白之物能够暂时稳住后者，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如何才能在不得罪后者的情况下婉拒这厮的“好意”！老实说，这个尺度很难掌控，因为一个不小心，就会给自己，以及自己的部下招来杀身之祸，康林可不认为，以眼下自己船队的实力，能够扛住卫所军的重拳出击，即便那些如叫花子一般的旗军们看起来真的很弱，但他们拥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一旦下定决心要对付自己，一个明朝满编卫五千六百人，便是堆也能活生生的堆死自己！一念至此，康林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的灿烂，语气也变得更加的恭谦有礼，他甚至准备从自己的私库里再取出一批白银，珍宝，新奇玩意来贿赂这个东海卫的三把手。
“不错，但这还远远不够！胡某听说现下在东海地面卖断货的高级油灯就是你带来的，这样吧，你与刘重旗，韩五合股的商行，怎么经营某可以不管，但每年的盈利某要占六成，若是你答应，某在这儿就可以向你保证，从今天起，东海卫赤南千户所南河寨百户所实职百户就是你的了！”切中正题，胡琏的话语具有强大的诱惑力，用一个还没产生任何效益，甚至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商行的六成盈利，换取一个卫所实职百户，与他胡佥事的友谊，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可以做上一做，但康林就是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的简单，说不定哪里就有看不见的陷阱在等着自己，再者说了，前者的要价也忒狠了一点，想自己与部下，盟友们辛苦一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挣到的辛苦银子自己不能落袋为安，大部还要上交给别人，这让康林如何能够欣然同意前者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