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3月21日,春分,《反方向的钟》第三季正式开机。
拍摄地在北城,林佳桐提前两天就过去住酒店了。
她有些认床,睡不踏实,开机当天凌晨四点多就醒了。
一天一天地倒计时着,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是紧张更多一点。
林佳桐提前看过这一季的剧本,戏里齐思竹和蒋思年没有考上同一个高中。
然而故事是以女主视角展开的,剧本里出现了很多高中阶段的新角色,路言舟的戏份因此变得很少。
这样看,自己和路言舟接触的机会不会太多。
以前能借着拍戏之便和他搭话,现在对手戏减少了,就会显得刻意了。
整整三个月,毫无联系,林佳桐心里很忐忑。
她想要当面问清楚的问题太多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积压在心中,成了一种顽疾。
心病是治不好的,只有见到了路言舟,才可能找到疗愈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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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发前,林佳桐为自己打气打了很久。
可是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不安感就再次涌上了。
林佳桐穿了一身黑出门,戴了帽子和口罩,遮得很严实。
路上杨媛跟她说话,她注意力一直无法集中,听了半天什么都没记住。
下车的时候,也还是恍惚,直至和彭染在餐厅碰面,才渐渐有了实感。
“干嘛?无精打采的?”彭染摇了摇林佳桐的手,贴近看着她。
“没什么,没太睡醒而已。”林佳桐没有撒谎,只睡了两三个小时,确实是困得眼皮打架。
彭染和她聊天,她如常做着反应,实际上心不在焉。
路言舟今天会不会来?
看网上的爆料应该是会的,粉丝也都准备了接机,但是今天微博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是航班信息出错了吗?
林佳桐切了小号偷看路言舟的超话,看了半天都是些日常贴,还有控评组在组织今天下午官博发文后的控评。
人都消失三个月了,机场也没接到,还有心思控评啊
她不由感叹,粉丝的确是一个异常坚强的群体,心态足以秒杀自己。
如果连粉丝都不知道路言舟的行踪,我又能找谁打探呢?
本人微信不回电话不接,连赵鹏程也联系不上,根本无从知晓。
鬼使神差般的,林佳桐问彭染:“路言舟联系过你吗?”
“啊?”
彭染顿住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们的话题什么时候跳到路言舟身上了。
她留意到林佳桐失魂落魄的的模样,笑道:“怎么可能?他都不理你,怎么还会主动找我?”
林佳桐用“真的吗”的眼神审视着她,彭染又接着说:“他以前找我,无非也就是问你的事情,离开片场,我们几乎都没有联系。”
“这样嘛”
林佳桐声音很小,仿佛自言自语。
路言舟话是很少,和自己也不经常主动交谈,这样也很正常。
林佳桐甚至有些庆幸,似乎,自己对路言舟来说,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吃饭吧,佳桐,开机仪式他会来的,你别担心了。”
彭染加了一筷子菜,放到被林佳桐戳出洞的米饭上,又轻轻捏了下她的手,示意她放宽心。
林佳桐心事重,吃不下饭,一下下用筷子搅着饭,偶尔夹起几粒米,缓慢地咀嚼着,食不知味。
网络上的图片距离感太强,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实实在在地感知到过路言舟的存在。
他会不会更高了,有没有变声,样子有什么变化吗
还愿意理我吗
想得太多,莫名就产生了畏缩心。
那些预设的画面一遍遍闪现着,小剧场预演了无数次,林佳桐却依旧焦虑。
她不知道怎样进行久别的问候,目光该落在哪里才合适,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心里那么多问题,要先问哪个才好。
思维太乱了,因此,有了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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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仪式人多,衣服的颜色又很统一,乌泱泱的一片黑让林佳桐感到迷茫。
她没戴眼镜,看不清人,跟在彭染身边挨个和前辈问好。
流程化的嘘寒问暖,动的只有嘴巴,人却是呆滞的。
期间碰到了徐茵,两个人单独说了会儿话,等她再想找彭染,就发现她们已经被人群冲散了。
林佳桐把眼睛眯起来,试图让视线变得清晰,可是个子不够高,被高个子的男性一挡,就看不见前面了
。
一走一过有认识的人,又不免被绊住,讲上几句,因此找了半天,基本还在原地踏步。
后来她也懒得再找下去,决定直接微信问到彭染的准确位置,再去找人。
林佳桐低头敲着字,远处突然传来很大的一声:“路言舟!”
打字的手立刻停住了。
她匆忙地环视四周,拼命地寻找着。
在熙攘的人群中,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她看见了路言舟。
北城的初春乍暖还寒。
路言舟穿着黑色长羽绒服,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他看起来比三个月前更高了,滕江站在一旁同他讲话,胳膊伸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只拍到了后背。
因为看不清,林佳桐不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谁的身上。
他有没有看到我?
林佳桐疯狂地揣测着,想要靠近,但双脚就像被缝合在了地面。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视线聚焦在路言舟身上,周围的人都被虚化。
摩肩,擦踵。
感官与思想分离,头脑中只充斥着一个想法,反应也迟钝下来。
身边一个男摄影扛着机器走过去,她来不及反应,身体向后倒去,直直地栽在了地上。
“嘶”
尾椎骨好疼。
摄影师慌张地道歉,搞得林佳桐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是我自己走路发呆,您不用管我,摄像机很沉的。”
显然,她的话没起到任何效果,不但摄影师本人没有走,周围还围过来了更多人。
好丢人
林佳桐此刻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别人越是问自己“有事没事”,就越感到羞耻。
她扶着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刚一抬头,就正对上了路言舟的目光。
发觉路言舟在看自己,林佳桐瞬间慌了。
她没想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差,偏偏是这种狼狈不堪的时候,被路言舟看到了。
林佳桐局促不安地呼吸着,脸变得越来越红,眼睛也不知何时红了起来。
很怪异地,她感到了委屈。
这情绪似乎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可她就是难以抑制地难过。
心里憋了许多话,想要放肆地控诉。
可她没有理由,只有一腔无名的冲动。
路言舟在留在这里和转身离开的两个选择里动摇。
他不像林佳桐,视力一向是很好的。
他看得到林佳桐神色的变化,看得见她近乎破口而出的“我需要你”。
挣扎过后,路言舟认命地叹了声气,走到了林佳桐面前。
路言舟不开口,林佳桐也不想开口。
她就怔怔地盯着路言舟看,恨不得把他看出个窟窿。
他还是很好看,只是瘦了许多,皮肤苍白得病态,让人看着心里不舒服。
路言舟的嘴角有个浅浅的疤,是新伤,林佳桐没有见过。
她很想大声问出来:
为什么会有伤,为什么不讲话,为什么消失这么久,为什么不亲自把摩天轮送来。
还有,赵鹏程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林佳桐一句也问不出来。
话都哽在嘴边,噎得她胸口闷闷的,眼泪都快要夺眶而出。
拜托你,说些什么吧。
林佳桐向上天祈祷,乞求路言舟施舍给自己一句话,打破此刻的僵局。
剧组的人都在旁边傻站着,不懂这是闹哪样。
彭染从人缝里钻出来,被林佳桐的样子吓了一跳。
“没事儿吧?怎么了?别哭鼻子啊。”彭染最受不了小姑娘哭,跟个瓷娃娃一样,搞得她手忙脚乱,生怕磕了碰了。
见到彭染,林佳桐的情绪顿时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
好想把自己藏起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静静地把头埋进了彭染怀里。
酝酿着,酝酿着,林佳桐的眼泪愈发止不住,索性哭嚎道: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找不到你,我好难过”
“我委屈死了,你知不知道”
“”
彭染努力分析着眼前的情况,怎么也想不明白。
“祖宗,你不会真是因为我哭成这样的吧,”彭染贴着林佳桐的耳朵悄声道,“我就趁你和徐阿姨聊天的时候偷摸上了个厕所,罪孽这么大嘛”
林佳桐小声呜咽着:“你别说话,给我躲一躲。”
彭染扫视了一圈,发现了路言舟正站在附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
一回事。
“我带你去没人的地方休息会儿,咱不在这儿待了,成吗?”她轻轻捋了捋林佳桐的头发,把那些被泪水糊到脸上的发丝拨开。
“我难受。”
“我知道,我带你离开这儿好不好?”彭染耐心地安抚着。
“好。”
林佳桐放弃了无用的抵抗,她不得不面对这次糟糕的重逢。
那些话,到底是在埋怨彭染,还是在埋怨路言舟呢?
答案呼之欲出,林佳桐却不敢承认。
她莫名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这仅仅是个开始,往后的每一天,可能都比今天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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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闹剧最终以滕江的慰问收场。
林佳桐耻于回想那个混乱的场面,但还不能逃跑,因为开机仪式最重要的祭拜环节还没开始。
她很无奈,只能顶着哭肿的三层眼皮,灰头土脸地排队上香。
下午两点多,太阳特别的晒。
林佳桐被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经历过一场剧烈的情绪起伏后,她感到身体发倦,站得歪歪斜斜。
忽然,阳光被遮上了。
林佳桐仰头看去,看见了路言舟的侧脸。
阳光被拦在了他的身侧,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圈浅淡的金边。
路言舟感受到了身旁灼热的目光,但还是目视前方,只是身体又微微前倾了些,把最后一缕光也挡住了。
他是刻意走到我旁边吗?
还是说,仅仅是巧合?
林佳桐望得出神,拿着香的手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啪嗒”
一段香灰掉落在她手上。
她疼得一激灵,口型像是要“啊”出来,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叫出口。
疼倒是次要的,事发突然,林佳桐很害怕这样会不吉利。
她本能地呼唤:“路言舟。”
路言舟的表情有些错愕,似乎是没想到林佳桐会毫无征兆地叫自己的名字。
视线下移,他才发现那只白净的手上,多了个惹眼的烫伤。
“香掉到手上,会不会不太好?”
林佳桐急切地需要一个回答,但路言舟没有回应。
她继续道:“会不吉利吗?”
还是无声无息。
最后,她带了哭腔:“会吗我有点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林佳桐的手有点发抖。
她真的很害怕,怕损了自己的气运,怕会破坏剧组的好彩头,更怕的是,路言舟一句话也不愿意同自己讲。
长久地注视着,林佳桐心里的弦就快断开了。
幸运的是,她还是等到了一句回答。
“不会的,‘手得香’,是好征兆,”路言舟声音有些沙哑,“拍摄会顺利,你也会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