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林佳桐上初中前,一直是由家教上门授课,她又不喜欢无趣的社交场合,所以幼时没交到过什么朋友。
她原本是讨厌孤独的人,闲下来就想找林佳树玩。
但母亲去世后,林佳树的性格就变得冷淡,陪她的时候总是一脸疲惫。
林佳桐时常觉得自己像个累赘,慢慢也不再缠着他了。
可能人就是会对不曾拥有的事物充满过盛的欲望。
进组后,林佳桐每天都在交朋友,这个聊一聊,那个也聊一聊。
同龄人的交流毫无障碍,喜欢的东西都不谋而合,这让她很惊喜。
她常常和彭染形影不离,因为两个人都爱吃辣,胃口相似,脾气相投,每天都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小话。
当然,她不会告诉彭染,自己是觉得她漂亮才主动搭话的。
林佳桐是个彻头彻尾的唯颜值主义者,她看人的方式很肤浅,美其名曰看面相,其实就是看脸。
确定选角后,她要来了主演资料,看过一遍只记住两个人,一个是彭染,另一个是路言舟,原因也简单——他们长得好。
只是接触下来,她发现脸和性格是两个东西。
比如路言舟,长得合自己眼缘,性格却不是。
他是个没什么话的人,相当孤僻,总是独来独往,对戏的时候沟通顺畅,导演一喊“卡”就变得半天不吭声。
林佳桐从没见过这么不合群的,次次尝试交流,次次碰壁。
好在路言舟的态度不错,虽然不爱讲话,但不会不回话。
别人要是和他说点什么,一个字两个字的,他多少也搭理一下。
况且他整日都笑意粲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林佳桐倒也不觉得他讨厌。
路言舟隔三岔五要往家跑,不像其他人,基本常驻在拍摄地附近的酒店。
剧组的团建他也经常缺席,开机半个多月,也没人和他相熟。
林佳桐几乎忘记了这个人。
但事情突然迎来了转机。
刚开机那段时间恰好赶上梅雨季,很难得抓住个艳阳天,原本要拍摄的篮球赛片段一拖再拖,终于等到了好日子。
几个男生拍摄前先在篮球场打了几局,不过林佳桐不在现场。
她当时本来在大棚下面吹着风扇玩手机。
彭染突然给她传过来一个视频,又发来条消息:【打得不错,你要不要来看热闹】
林佳桐点开视频,凑近屏幕仔细看,但拍摄距离太远,人脸糊成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能靠衣服颜色区别。
看之前其实没抱希望,看完之后,林佳桐觉得有个人打得还挺好。
于是发微信给彭染:【那白衣服的是谁】
彭染似乎看得很尽兴,回了条语音,声音中难掩激动:“路言舟啊!我靠!进球了!进球了!哇啊啊啊啊你来不来啊,马上最后一局了。”
路言舟?
林佳桐实在无法把他与篮球这么有活力的运动联系到一起。
先是怀疑,然后是好奇,最后还产生了异常的兴奋。
多看帅哥长命百岁,看一看总没坏处。
林佳桐结束了心理斗争,踏出大棚的那一刻仍然有点后悔。
太热了,一想到要忍受那种暴晒就望而却步。
咬咬牙,她撑起遮阳伞往篮球场奔。
高温渐渐让林佳桐额边的碎发全被汗糊在脸上,人也晕头转向。
她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跑了一路,到了地方就蹲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气顺了些,她缓缓站起身子,刚想要去观众席找彭染,一个球就毫无预兆地朝她的方向飞来。
好在林佳桐意识还清醒,反应够快,立刻自我保护,用手挡了回去。
“咚!”
篮球落地,轻微的上下弹跳后,滚远了。
林佳桐心道不好,球是被她挡住了,但又祸及了另一个倒霉蛋。
路言舟和她面面相觑,眼神略显呆滞,两个人的头脑都没反应过来,是身体先做了反应。
一股鼻血顺着路言舟的上唇留下,滴在了他白色的球衣上,格外扎眼。
林佳桐慌张地跑到路言舟跟前,踮起脚,双手捏住了他的下颚,检查起来。
他的鼻梁被砸得发红,鼻血止不住地留着,看起来伤的不轻。
林佳桐还想再看看,手却被路言舟握住了。
她奇怪地盯着路言舟。
路言舟被看毛了,急忙把她的手拿下来,而后松开了。
林佳桐错愕地望着路言舟,只见他抬高了头,温声道:“血会留到你手上的。”
这样哦心还怪细的。
“对不起啊,你这血流成这样了,我陪你去找导演吧。”林佳
桐慢半拍地道歉。
“没事,流鼻血而已,”少年的音色似清泉,不掺任何杂质的透亮,也听不出半点埋怨,“球是我打过来的,差点砸到你,让你受惊了。”
什么啊这人脾气怎么这么好,换做是自己,早就吼人了。
林佳桐无措地杵在一旁,看着路言舟忙上忙下,拿纸巾堵着鼻子,但纸很快被洇透了。
他翻了又翻,也没有找出再多的纸巾,努力仰头的样子有些滑稽。
帮帮他吧。
林佳桐说:“我先扶你去坐一下,然后给你拿纸过来。”
“不用”
还没等路言舟拒绝,林佳桐就拉上了他的手,她能感觉到对方很紧张,握着是虚的,只有一点指腹的接触。
路言舟手掌的温度有些烫,不知道是不是天热的缘故。
林佳桐一直在路言舟稍前些的位置领着他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但路言舟始终仰着头,察觉不到她的视线。
到休息区的时候,蒋逢山还有其他几个一起打球的男生都围了上来,询问是什么情况。
彭染也赶忙冲过来,看见眼前的景象,重重地“嘶”了一声。
“这怎么回事,凶案现场啊?”彭染打量完路言舟的惨状,狐疑地看着林佳桐。
林佳桐回:“有个球飞过来,我挡了一下,砸到他了。”
彭染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劲。”
林佳桐瞪了彭染一眼:“你们陪他一下,我去找点纸。”
看着林佳桐匆匆离开的背影,彭染就像打通了什么奇怪的任督二脉,若有其事地把大家都轰走了,自己也退到了一边。
等林佳桐回来时,就发现只剩下路言舟一个人,乖乖地坐在那里,连姿势都维持着原样。
“人呢?都去哪了?”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抽出纸巾递给路言舟。
路言舟接过纸收拾起自己的狼狈模样,擤了擤鼻子说:“可能有自己的事情吧,我伤的也不重。”
“流这么多血欸!”林佳桐做出夸张的表情。
她俯下身,把脸贴近路言舟,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又惊道:“你这鼻梁怎么青紫青紫的?”
“我不会把你鼻子砸塌了吧?”林佳桐从小没受过什么伤,无法辨别这算哪种程度,因此内心十分忐忑。
路言舟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没那么严重,你别担心,真的没事。”
“真的吗?”
林佳桐又凑了上去,盯着他的耳朵,问:“耳朵怎么也这么红?”
路言舟紧张地向后靠,胳膊微微抬起,半遮半掩着耳侧。
林佳桐故意继续向他靠近,佯作惊讶。
“呀!脸也很红。”
路言舟木木地望着她,眼睛瞪的很大,似乎在问她“为什么靠的越来越近”,表情上还努力抑制着,似乎在说“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有趣。
林佳桐起了些坏心思。
她迅速把手贴上了路言舟的额头,装出疑惑的样子。
“没有发烧啊”
路言舟的上半身几乎要躺下去。
林佳桐托着腮,手指一下下敲着脸颊,而后把前胸贴到腿上,以一个很低的角度侧身仰视路言舟:“你是不是害羞了啊?”
夏日黏腻的空气烧得林佳桐燥热不堪,她安静地等待路言舟的回答,拥有着从未有过的耐心。
路言舟悄悄瞟过来一眼,被她抓住,倏地更加面红耳赤。
他磕磕巴巴道:“太太近了。”
林佳桐见他赧赧地咬着嘴唇,抑制不住笑了出来,自己这样欺负他,确实难为他了。
她指着路言舟嘴边的血道,说:“走啊,带你去洗洗,那个用纸擦不干净。”
篮球场外有露天的洗手池,方方正正,很像宿舍水房的那种,四个略微生锈的水龙头坚强地挺立在那里,看来是上了年纪的。
路言舟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个子却已经高得不像话,腿很长,洗手池很低,弯腰就变的费劲。
林佳桐看着他弯着腿够那个水龙头,觉得笨笨的。
她悄悄站在了隔壁的水龙头前,静静低下头,把头发捋顺到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路言舟。
那么长的睫毛,又白又干净的皮肤,还有淡粉色的唇,好羡慕,一个男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眉眼间却仍是少年的英气。
她不由地看愣了,忘记了是要偷看。
路言舟猝不及防地与她对视上,瞳孔放大,动作僵住,然后猛地起身,撞上了水龙头,踉跄着坐到了地上。
他捂着鼻子,眉头皱得混在了一处,林佳桐这次是真的吓到了,立刻扑到他身边,想要掰开他的手看一看。
但路言舟好像用了很大
的力气。
“你没事吧,让我看一看。”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
“我”林佳桐急得说话带了哭腔。
路言舟眨眼看着她,扭捏着移开了手,鼻血没了遮挡,再一次汹涌而来。
他尴尬地笑了笑,林佳桐呆住了几秒,也破涕为笑。
多亏了她,他们恐怕还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步骤。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擦拭,冲洗,再擦拭。
没有了血痕,那张白净的脸上,淤青的鼻梁更显突兀。
林佳桐觉得愧疚,思索半天说:“很痛吧,看起来就很痛。”
路言舟摸了摸了鼻子,淡淡道:“其实还好,只是看着唬人。”
“我刚才,就是想逗逗你,”林佳桐承认起错误,又试图解释,“你总不爱说话,跟假人一样,你刚刚那样,更鲜活了,嗯也更可爱了。”
她刻意回避视线,因此没有注意到路言舟又一次的脸红。
“其实,挺多人想和你做朋友的。”
比如我。
“你理理我们呢?”
其实想你理理我。
许久,路言舟小小地“嗯”了一声,林佳桐被鼓舞到,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那我明天请你吃饭吧。”
“后天也请你吃饭。”
“大后天也请你吃饭。”
“淤青消掉之前,每一天,我都补偿你。”
路言舟拒绝:“不用,那太破费了。”
“要的!”林佳桐格外坚持,她用了些厚脸皮的手段,抓住了对方的弱点,不断地向他靠近。
那天的太阳很晒,日光普照之下,事物都天然地闪着光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处于一种巨大的眩晕中,连思绪也是游离的。
路言舟的头脑中,有许多种理性的判断,但那一天,他的大脑中枢似乎懈怠了工作,微乎其微的几率,选中了那个最不理智的答案。
盛夏的阳光灼热,回忆的画幅随时间斑驳。
比起初见,那更像是故事的开始,而善始善终原本就是很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