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开机仪式进行得很顺利,结束后的剧组聚餐,林佳桐借身体不舒服的缘由没有去。
其实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短暂的交流并没有成为她和路言舟之间的突破口,林佳桐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光晃晕了,做了个美梦。
好在香灰在她的手上留下了淡红的痕迹,触摸会痛,足以证明那片刻的真实。
这天晚上,她向路言舟发送了一条信息:
【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如林佳桐所料,这是一条没有回复的信息。
很可惜,微信没有显示“已读”的功能,她无法隔着屏幕窥探对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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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开拍以后,林佳桐的戏很满,不常有休息的机会。
路言舟倒是清闲,他戏份不多,也不住在剧组,每天的工作结束,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林佳桐空有破冰的心思,但路言舟躲她就像躲瘟神,拍对手戏的时候也是只谈工作不提私事。
虽然不清楚犯不犯法,但她的确萌生过偷偷跟着路言舟的想法。
不过连轴转的拍摄让她疲惫不堪,既没时间,也没精力追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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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的某一天,林佳桐恰巧有半天休息。
她难得空闲,没有告知杨媛,自己约了车,打算一个人看场电影逛逛街。
上车后,林佳桐百无聊赖地望着车窗外发呆,车子就要启动,一个熟悉的身影刚好从旁边走过。
那是路言舟?
林佳桐眯起眼睛好好看了看,还真的是他。
瞬间,一个未经计划的念头从脑海闪过。
她指着路言舟上的那辆车说:“师傅,麻烦跟着前面那辆车。”
又嘱咐道:“它开出去些再跟别被发现了。”
司机用一种看“法制咖”的眼神盯着她。
林佳桐眼睛转了转:“计价器的十倍价钱。”
司机立刻收回了眼神。
路上的时间比林佳桐想象的要长,大概两个多小时,直接开去了郊区。
这么偏的地方,他到底要去干嘛
林佳桐很疑惑,巴巴地望着窗外,猜测着此行的目的地。
终于,树林荫翳后,一栋白色建筑物出现在眼中。
楼体上有几个大字,林佳桐看不清,问道:“师傅,您能看清那几个字吗?这是什么地方啊?”
师傅探了探头:“小姑娘,那是个医院。”
医院?
林佳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如果路言舟生病了,大可以在市区的大医院看,没必要跑到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
难道他是去探病的?
可是如果真的是来探病的,他探望的对象会是谁呢?
带着满腹疑惑,林佳桐下了车。
眼前的医院安静非常,比起人来人往的综合医院,这里更像是疗养院。
主体建筑不大,但栅栏围起的面积很大,周围空地布满花草,像是公园里竖起了一座病院。
楼体看上去比较新,白漆都还没泛黄,要么是有人定期补漆,要么就是这所医院的年头尚短。
林佳桐轻手轻脚地跟着路言舟,以防被发现,还要时不时找个遮挡物猫上一会儿。
万幸的是,路言舟连头都没回过一下,应该没有注意到她。
医院里面并不嘈杂,走廊里没怎么看到病人,都是些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
林佳桐尾随路言舟到了电梯附近,停住了。
她躲在拐角处观望,等待电梯到达最终的楼层,才又走出去。
照着电梯停留的层数按下了按钮。
电梯缓慢上升,林佳桐越来越紧张。
门开了,面前的走廊通往两个方向,路言舟早就消失无踪。
无奈,她只能去护士站问一问。
“您好?请问刚才有看到一个男生吗?”
护士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她,没有回话。
林佳桐补充道:“高高的,长得很好看,您说不定还在电视上见过,应该有印象的。”
护士继续着手头的工作,仍旧不作回应。
“求求您,就告诉我他往哪边走了就好。”
林佳桐难得如此坚持不懈。
护士开始不耐烦,回了她一句:“抱歉,如果您是来探病的,请自行询问病患在哪个房间。如果不是,请您离开,闲杂人等不便靠近。”
林佳桐又好声好气地求了半天,护士起初还给她重复那套话术,后来便理都不理了。
再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反
正就这么大的地方,不如自己找找。
林佳桐决定自力更生,转身离开了护士站。
刚走出几步,那位铁面护士叫住了她:“小姐,都说了,请您离开。”
???
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这地方管得这么严嘛
林佳桐装作听不见,继续往走廊里走,没成想,那位护士直接追了出来。
见状不对,她撒腿就跑。
走廊很长,但终究也有尽头,前方没了路,林佳桐只能拐回来往另一边跑。
然而,这几乎就是自投罗网的行为。
她和护士正面相遇,被死死拽住了胳膊。
“姐姐,你放过我吧。”林佳桐努力挣扎着,但力气不够大,逃脱不了。
护士警告她:“我已经叫了保安,不想被抓去保安室问话就自己离开。”
林佳桐吓傻了,她只是想找个人,又不是杀了人,哪至于这么严重。
“姐姐,我真不是来闹事的,你让我安安静静自己找找,不会打扰病患的。”
护士冷言道:“医院规定,我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这什么医院啊怎么跟个监狱似的。
林佳桐被护士拽着往电梯那里走,她半蹲着身子,利用自己的重量拖拽着护士。
护士的动作愈发吃力,行动缓慢起来。
拉扯久了,两个人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一个不小心,护士脱了力,林佳桐看准时机,脱离了她的控制。
可惜,这个时机很差。
刚跑出几步,楼梯口就冲出来几个保安,直奔林佳桐的方向。
她从小被林佳树护着,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魂都要飞了。
躲避之中,林佳桐撞倒了走廊中间的推车。
“咣”的一声巨响,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前方不远处,一间病房的门打开了。
林佳桐循声望过去,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她不管不顾地跑上去,抱住了病房里走出的那个人。
“路言舟。”
她喘着粗气,声音发颤,双臂紧紧环住路言舟,委屈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路言舟的双手被林佳桐完全束住了,整个人僵直在原地。
他想要推开她,手臂轻轻地向两边扩张,却被抱得更紧了。
路言舟叹了口气,无奈道:“先松开。”
林佳桐头脑一片空白,乖乖照做了。
“你怎么在这里?”
林佳桐觉察出了路言舟表情里的不悦,眼神闪躲,企图逃避回答。
路言舟笑了一下:“林佳桐,你跟踪我吗?”
林佳桐做贼心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紧张地抠着手,下意识地左看右看。
刚好,透过门和走廊的夹角,她看见了病房里的景象。
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坐在病床边,恶狠狠地盯着她。
顷刻间,林佳桐感到了恐惧,以及难言的窒息。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莫名的疑忌和不安。
不顾路言舟的阻拦,迎着那束让人颤栗的视线,林佳桐走近了那个女孩儿。
黑长发,很精致漂亮的一张脸,像是上帝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身材清瘦,肤色白皙,鼻尖有颗小痣。
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还没能想明白,女孩儿就忽然朝她扑过来,双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佳桐重重磕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她来不及感知疼痛,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将女孩儿的肩膀向上推,以求让自己能够呼吸。
望着那双猩红的双眼,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可是不论如何回忆,她都想不到自己和眼前的人有过什么关联。
路言舟很快从背后钳住了女孩儿的双臂,向后拉扯,但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控制的也很勉强。
直到保安过来帮忙,才将将松开了女孩儿的手。
劫后余生,林佳桐剧烈咳嗽着,虚脱地半匐在地上,拼命呼吸。
“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起,林佳桐立刻捂住了耳朵,缩到墙角,茫然地看向女孩儿。
那张美丽的面庞完全被泪水洗涤。
悲戚的目光,似乎在哀怨地控诉。
“江晚南!”路言舟握住女孩儿的双手,喊她的名字。
一声,一声,又一声。
林佳桐听他叫着自己所陌生的名字,心里有种异样的疼痛。
江晚南逐渐平静下来,她不再尖叫,而是变为了哭嚎,声音从喉咙中撕扯出来,如泣如诉,分外凄厉。
路言舟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
,重复着同样的话:“别害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林佳桐默默旁观着这一切,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
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只能呆愣愣地瘫坐在地。
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后脑,脖颈,哪里都痛。
还有一酸一酸的心脏,剜肉剔骨般的痛,跟坏掉了一样。
路言舟抱着江晚南,那样子,像抱着个玻璃制的易碎品,小心地抚摸她的背,生怕磕碰。
林佳桐的眼睛也开始痛了,她不愿意再看下去了,站起身子,想要逃离这里。
走到门外,路过护士身旁,却被抓住了手臂。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要带自己去保安室,惊恐地向后躲。
但护士的表情很平和:“小姐,你后脑有伤,处理一下吧。”
林佳桐迟钝地摸了摸后脑。
一股黏腻的感觉,手伸回眼前,是一片鲜艳的红色。
流血了
怪不得会这么痛。
“不用了,”反正也不会死掉,她只想快些离开,“我回去会自己处理的。”
“小姐,还是先把血止住吧。”
“真的不用了,我”
路言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林佳桐,这里离市区很远。”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必须现在处理好伤口。”
林佳桐不想听他的话,执拗道:“不要!”
“你在别扭什么?”
“我说了不要!头破了不会死,脖子痛也不会死,反正也死不了,你管我做什么?”
林佳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暴躁,她只是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刻也等不下去。
沉默几秒后,路言舟忽然靠得更近了,低头扒拉开她的头发,看着那道伤口,眉头蹙在了一处。
视线下移,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眉皱得更甚了。
“你哭了。”
“没有。”林佳桐扭开头,倔道。
“我看见眼泪了。”
林佳桐羞愤难耐,头埋得越来越低。
路言舟牵过她的手,轻轻拨开她紧握的手指,看到她手心里还未干涸的血迹,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很疼吧,”他努力克制着,眼神复杂而隐忍“你那么怕疼”
林佳桐已经很久没听过路言舟对自己讲这么多话了。
这些天,任她如何死缠烂打,连听到一声“嗯”都很难。
她很委屈,很想骂他,埋怨他。
质问他为什么剥夺自己知情的权利,连一个解释都没有,单方面让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可是她不能。
林佳桐还有残存的理智,以及十几年来都从不对人妥协的骄傲。
她不可以歇斯底里,不可以当着路言舟的面自我剖白。
因为,心意先变透明的那一方,最终一定会输得一塌糊涂。
“林佳桐,你抬头看看我。”
路言舟表情郑重,林佳桐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对不起。”
林佳桐很意外,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对不起。”
路言舟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没有照看好,让你受伤了,是我的错,你不要再哭了。”
路言舟的声音很温和,有些哄人的意味:
“你可以生我的气,但不要不顾自己的身体,听护士的话,去做个检查,处理一下伤口,我会和他们解释清楚,你不用担心他们盘问你。”
路言舟看向病房,江晚南被保安摁住了身体,护士正强行给她注射着镇定剂。
他的目光又变得愁闷,默默退后了几步,同林佳桐拉开了距离。
“处理好伤口就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你跟踪我的事情,我不会再问,但也不希望还有下一次,”路言舟的声音有些喑哑,“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很明白,我想,你可以懂。”
“懂?你要我懂什么?”
林佳桐愣住了,她没想到路言舟的话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路言舟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默。
一声不响,就击碎了林佳桐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尽力忍耐着泪水,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狼狈。
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问出了猜疑许久的问题: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半晌,路言舟冷冷道:“抱歉,这好像与你无关。”
林佳桐张着嘴,想在说些什么,却终究是哑口无言。
唯有轻声的哽咽。
眼睛被泪水覆盖着,
失了焦。
林佳桐看着路言舟走入病房,关上门,坐在了病床旁边,动作轻柔地,安抚着江晚南。
霎时间,她感到,路言舟走得好远好远。
眼前的画面和记忆里的印象重重叠叠,她的思绪不知疲惫地追寻着,在医院的走廊迷了路。
我好像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
林佳桐在心里喃喃自语着。
那颗本该茁壮生长的、寄予了心事的幼苗,无声无息地被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