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混水摸鱼

第五十二章 

 水丘辞早就从教化的七百多名少年中，选出了二十多名作为亲传弟子。 

 当然，他传授刀法，或与他们联络时，没有露出真容。 

 前段时间半夜闯入他家的三名贼人，并没有供出指使者，但他已着人查出是李中瑞所为。 

 年少气盛，喜欢抢风头，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李中瑞是陛下选出来的郎官，水丘辞本想就此作罢。 

 只是李中瑞变本加厉，他只好命人盯着抓把柄。 

 该因李中瑞压根没想过派去三个人都能失手，情急之下找人善后，露出了马脚。 

 况且那三名贼人竟还说是收了银子，要扒他上衣，将他丢在街上。 

 分明是想嫁祸给“雪夜歹人”。 

 水丘辞干脆放任流言蜚语。 

 同时也放出了李中瑞和曾经被扒过衣服的楚公子、殷公子、许公子之间的冲突龃龉。 

 上一世他被文官集团弹劾到死。 

 这一次，就用他们曾经的手段，维护辛容的名誉。 

 《战国策·魏策二》：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 

 文人儒生本就有古经书、今经书和谶纬之争，再加上各为其主，有矛盾再正常不过了。 

 李中瑞屡屡背后中伤他一事，宫中知晓的人也不少。 

 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只要将墙缝再凿一凿就行。 

 者叙楼文会，官职太高的文官和名气太大的儒者不会来，因为不需要。 

 即使看不见的雅室内真有这些人，也不会露面的。 

 如今水丘辞已经是太学院的博士了，俸禄四百石。 

 官职不算高，名气与“四俊杰八孝贤”相当，加之刚到弱冠之年，出来见见人没什么不合适的。 

 辛容百无聊赖之际，听见陶源初说道：“接下来你可以上了。” 

 “我？上什么？” 

 “叫你来是为何呀。文会结束了，接下来谁都可以展示其他才艺。” 

 辛容笑了：“你想让我上去舞剑不成？” 

 未等陶源初回话，她听见有人起哄，让身为太学院学官的水丘辞，为古今经书之争的辩题，做个结论。 

 之前水丘辞出现，已经成为焦点。 

 如今面对难题，更是被众人炯炯有神地看着。 

 水丘辞向来礼数周全，先走过去和辛容行了个平礼，又拱手向其他行礼的众人说道：“今日文会，以文会友，诸位不必多礼。” 

 然后他又看向提问题的青年，温声说道：“在下于太学院中，并非六经主讲博士。阁下之问，也是在下之疑惑。今有古今经书之争，古有儒法之争。现下，也有一争。” 

 水丘辞少时生活艰难，有幸读到什么就好好学什么，哪里有的挑。 

 后来遇到西域法师，更是儒道佛齐修。 

 在他看来，只要有助于治身修心安天下，就都可以用，没什么好争的。 

 不管辛容在不在，文会话题又是什么，他今日的目的只有一个。 

 众人安静地听水丘辞继续说道：“方才有人疑问，闯入在下家中的贼人，是否与辛大人有关。” 

 众人哗然，没想到水丘辞亲自说出了这件事。 

 这是，要跟在场的辛都官当面对质吗？ 

 辛容迎着看向自己的目光，毫不避讳，欣然一笑，心中却纳闷：水丘辞这不是答非所问吗？ 

 水丘辞不理会众人的小声议论，接着说道：“不知古今经书中，有无解决此事，定纷止争的方法。” 

 辛容可算是听出来了，水丘辞跟她一样，懒得理会什么古今经书之争。 

 争来争去的，能解决什么，无非都想提高自己一派的地位和权威罢了。 

 太学院的太学生，有那么一小部分同样没有派系，喜好钻研各类经史子集，习惯于就事论事。 

 水丘辞现下身边就有这样的学生。 

 太学生言论本就不受限制，见学官提了问题，自然都当仁不让。 

 其他人也是各抒己见。 

 辛容听着听着，发现风向不对了。 

 一开始只是有名太学生，引用论语说，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不能人云亦云。 

 接着三十六计都出来了，什么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慢慢地，众人不再讨论“雪夜歹人”一事，终于想起了正事。 

 水丘辞和辛容都有官职在身，举荐的机会就在眼前，议论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水丘辞一如既往地有耐心，辛容硬着头皮聊天。 

 陶源初很是满意，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家兄弟大人的名声就有好转了。 

 文人的言语力量是很强大的。 

 辛容倒也配合，仁礼她说不过别人，有来有往，她讲法不就行啦。 

 “仁者，无所为难以判断。礼者，外在表现也。判案要讲证据依律法，即使陛下在册立太子时赦天下，十恶不赦之罪，依旧不能幸免。” 

 对十恶不赦之人的仁，就是对被害者的不仁。 

 这句话辛容没说出来，聊天而已，无需说服谁。 

 太学院中已经有十六名六经讲学博士，水丘辞比不上这些学官熟读经史诗书。 

 他在太学院教授的知识比较杂，除了辅助讲经学，还有算术、历法、星象和推步等。 

 之前随法师修行时，他经常听法师讲佛陀的小故事。 

 如此，在讲学时他也用上史书或民间故事，意外地受到了不少太学生的关注。 

 近来，选他做讲师的太学生也多了起来。 

 太学生也是各有所长，朝廷培养官吏后备，自然要让他们学习更多技能。 

 水丘辞还是一如既往地耐心解答问题。 

 李中瑞今日来与不来都无妨，他只是趁此机会先掌握小范围的有效影响力。 

 不过，他没想到辛容会来，而且也在配合着为自己洗清嫌疑。 

 这样的效果，可比她不来强多了。 

 水丘辞最怕辛容不在意这些。 

 她想做官，那就做官。 

 但是，上一世他所忍受的，百姓的议论，文官的弹劾，陛下的猜忌，都不能让她来承受。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现在留下的任何把柄，将来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一击。 

 只是辛容推进了上一世的事态发展，终究还是承受了不少议论。 

 水丘辞不敢耽搁，早就想好要用偷龙换凤这一招，李中瑞却自己送上门了。 

 陛下身边郎官差点遭遇不测，洛京令被降职。 

 不日，黄思进就会进京成为洛京令。 

 就算水丘辞不拿出证据，酷刑之下，那三个贼人也会供出幕后主使的。 

 到时候，辛容“雪夜歹人”的嫌疑就彻底洗清了。 

 以后，他会小心再小心，不会让辛容留下被议论弹劾的把柄。 

 直到，哪天她改主意不想做官了，他就想办法让她全身而退。 

 辛容没想到，自己“雪夜歹人”的嫌疑，就这样被一个辩题搅浑了。 

 挺好，虽然没洗清，好歹已经有很多人不往她身上想了。 

 和几人聊得挺开心，但她可没忘了，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见见李中瑞。 

 “四俊杰八孝贤”不是官方的名头，如何评判名气，这也与辛容无关。 

 但是才名不符其实，那举荐人就是失察罪，这可是都官从事的监察范围。 

 别人她不知道，但是李中瑞经常被陛下斥责，可不是新鲜事了。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派人盯着李中瑞，听他自己抱怨的。 

 这应该就是他针对水丘辞的原因。 

 究竟是李中瑞不堪重用，还是陛下要求太高脾气太大了，辛容不知道。 

 但是她查到了，李中瑞是王家举荐的，王朋来是孙家举荐的，孙家进了太学院的小公子，就是李中瑞家举荐的。 

 循环举荐，究竟是巧合，还是浑水摸鱼。 

 太学院的太学生们大多是俸禄六百石以上高官侯爵的子弟。 

 另外还有小部分是被举荐进来的，来自普通百姓家的聊聊无几。 

 所以，不少人早就已经听说了皇宫中李中瑞气量狭小，针对水丘辞一事。 

 再加上水丘辞特地让人透出此事，在座的一些人已经在小声议论李中瑞了。 

 辛容听着那些人言外之意，心中好笑。 

 这个李中瑞做事不严谨，轻易就被她查出来了，还替她背了“雪夜歹人”的嫌疑。 

 派人找水丘辞麻烦事小，举荐不实罪大。 

 她不着急拿出证据指证李中瑞是那三个贼人的指使者，免得打草惊蛇。 

 不少人开始展示其他才艺，辛容端坐着尽情欣赏。 

 大概一个时辰后，有人进来了。 

 李中瑞刚一进入三楼门厅，就见里面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了自己。 

 也只有在这里，他还能感受到自己是“四俊杰”之一。 

 他昂头迈步往里走，却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没有以往的羡慕和敬佩之意。 

 莫不是今日出现难得一见的人才了？ 

 毕竟是陛下身边的郎官，众人再觉得李中瑞有嫌疑，还是要起身见礼相迎的。 

 当然，辛容和水丘辞就不必了。 

 李中瑞见水丘辞也在，眼神中的不愉毫不遮掩。 

 寒暄一番，指点一番，得知众人正在展示才艺，他笑得真诚：“听闻水丘学官在太学院无所不教，不知可否让大家见识下琴艺。” 

 以水丘辞的经历，哪里学得什么琴艺。 

 辛容不等水丘

 辞说话，直接起身道：“本官有一曲，诸位可愿听？” 

 既然暂时不能打草惊蛇，无法帮水丘辞讨回公道，那就帮他避免尴尬吧。 

 虽然不会弹琴也无妨，但水丘辞作为太学院学官，当众出糗难免被人议论，皎皎者易污啊。（1） 

 不就是继续搅混水而已，辛容想着双手已经摸上了鱼，嗯，是摸上了琴弦。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