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9
周末的时候夏烨依照约定准备去看赵卉。
大早上她睡了会儿懒觉,穆臣早早的就起床了。
和以前的很多个早晨一样,他总是会比她先起,要么看看书,要么处理工作,要么跑跑步。
相比之下,夏烨过得像咸鱼一样。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一阵腰酸背痛,她抻了抻腿,又伸伸懒腰,赖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的爬起来,磨磨蹭蹭的去洗手间洗漱。
她洗漱完出去,餐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早餐,穆臣正在阳台上跑步。
听见动听他回头,然后慢慢关了跑步机,从上面下来。
夏烨隔着衣服在他腹部摸了一把,感叹:“唔不错。”
“”
穆臣这会儿气血方刚的,克制的拍开她的手,去洗澡。
两人吃完早饭、收拾完毕后便一起出门。
赵卉在五丰路开了一间早餐铺子。
这块居民区密集,还有两所学校,人流量大,沿街好几家早餐店,个个都生意红火,唯独一家门庭冷清。
夏烨和穆臣拎着礼品进去,赵卉正用抹布擦着操作台,余光见来了客人,抬头热情的招待。
“两位吃”
一见是他们,赵卉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可顾着店里还有三两个客人,又不好发作,只好眼神如冷飕飕的刀子似的朝他们放过去。
赵卉的店在转角处,东南两面开门,地理位置绝佳,可店内装修简陋,两侧都只有一卷帘门,拉上去后店门大敞,太阳从四面八方照进来,也没个玻璃门或者挡风塑料帘,店内墙面被油烟熏染得黄黑,桌椅简陋,更别说空调了,就俩小风扇挂在墙上摇头晃脑的嘎吱嘎吱转。
仅有的几位客人吃得满头大汗。
赵卉在锅炉边忙活,更是汗如雨下,不停的用毛巾擦。
穆臣把礼品提过去放在操作台上,说:“我们吃过了。”
可礼品盒刚碰到台面就被赵卉一股脑全扫地上了,水果、蜂蜜、燕窝等营养品哐哐当当的砸在地上。
她压着怒气说:“出去!”
店内的其他人听见动静都纷纷看过来。
夏烨和穆臣倒是淡定,像是早已料到这幅场景,穆臣不动声色的把地上礼品都捡起来,规规矩矩的靠在墙边码好,又把夏烨往后拉了拉,让她站开点。
他真保不齐赵卉气血上头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夏烨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小声提醒:“店里还有客人,别生这么大的气。”
赵卉又气又不好发作,额上都冒着青筋,其实她内心也很矛盾,有时候她往开点想,郑美乔落了这么个结果,与夏烨真没什么关系,要怪就怪他们这些做父母的不称职,只知道养,却不会教。
但有时候她又忍不住钻牛角尖,如果夏烨没有多嘴,郑美乔按计划被送出国,那么后面的一切都可以避免。
或许是她作为郑美乔的母亲,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女儿的不幸是自己的放纵一手造成的,只得找一个替罪羊,去抒发心底的懊悔与怨恨。
夏烨便是她能找到的发泄口。
她将抹布很用力的往她面前一抖,抖得残渣油渍乱飞,很不客气的下逐客令:“知道就好,快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赵卉的声音比较细,一激动则更显尖锐。
店内仅有的两三位顾客见这场景都不想惹麻烦上身,避之不及,草草吃完走了。
赵卉更是来气。
夏烨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并没有因为她恶劣的态度而打退堂鼓。
她看了看身后正在擦嘴的顾客,低头拍掉刚刚溅到衣服上的残渣,打算等他们走了再说,免得赵卉忍不住脾气,影响了以后的生意。
赵卉心里最硬的地方是郑美乔,最软的地方也是郑美乔,等客人都走后,穆臣看了眼墙角的礼盒,说:“郑美乔不放心您,所以让我们来看看,这些都是她想给您的。”
那一瞬间,夏烨看见赵卉上一秒还横眉竖眼的,下一秒就松懈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内疚,是悔恨,是心疼。
提起郑美乔,赵卉心态瞬间崩溃,掩面而泣。
她将两侧卷帘门拉下来一半,灼热的阳光瞬间被挡住,她将客人吃剩的碗筷收起来扔掉,再将桌子擦净,整个过程沉默无声,只有肩膀一耸一耸的。
最后她在桌边坐下来,弓着背半靠在桌沿上,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疲惫不堪。
“我这辈子过得乱七八糟的,稀里糊涂的结了婚,稀里糊涂的生了娃,又稀里糊涂的离了婚,可有了美乔我就觉得生活便有了动力,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下去了,我每天打两份工,省吃俭用,就是希望她的童年能美好些,不用风餐露宿,且不说多富裕,但人家孩子有的,她也不能少”
她说着说着便又开
始哽咽。
郑美乔就是她糟糕又平庸生活里的一柱光,即使她不是那么乖巧,不是那么听话,可她总让她觉得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可如今,这希望被毁得支离破碎。
夏烨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但还是希望她能想开点,总不能因为郑美乔入狱,她自己的生活就不继续了。
“她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生活,十年很快就过去了,您把自己照顾好点,身体硬朗,等她出来还能帮衬着多陪她好些年,您要是身体不好,等她出来怕是连唯一的依靠都没了。”
这道理赵卉当然懂,只是情绪不由人控制,她抹着眼泪,好一会儿没做声。
穆臣和夏烨也没打扰她,就坐在对面静静陪着。
坐了几分钟,两人便准备告辞,早上黄金时间段,这卷帘门总拉着,要错过好多生意。
他们正准备起身时,赵卉也下逐客令了。
“你们走吧,别再打扰我了,还有啊”
夏烨和穆臣刚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又停下来,等她说完。
赵卉顿了一下,也没看他们,就着刚刚擦眼泪的餐巾纸擦面前的桌子,红着眼睛毫无波澜的说:“你就不该回来。”
这话无疑是对夏烨说的。
可夏烨听着觉得不对味,不禁皱眉,“什么意思?”
她又走到她跟前,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卉瞟她一眼,不疾不徐的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美乔出事之前,郑林很紧张,郑美乔第一次失踪的时候,他就很紧张,不然为什么会张罗着要送她出国,他或许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吧,但不肯跟我说。”
她把□□得破烂不堪的纸团扔进垃圾桶,走去灶台那里调面糊,一副疲惫不想多谈的样子,“你们想知道就去问郑林吧,反正我是问不出来,我对他也没那么了解,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来金台不久,正在和李莲生闹离婚,虽然和他同床共枕了三年,但是对于他的过去我一概不知,他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离婚,这些我都不知道,每次问起他都转移话题糊弄过去了,我以为他是和前妻闹得太不愉快,想断干净,不愿意提,我懒得自找麻烦,也没在意,可现在想来,是我心太大了,他瞒我的事绝对没这么简单。”
夏烨还站在刚刚那位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
赵卉本不想再多说,可看了眼墙角的礼品,一下又没忍住,忽问:“你为什么会被接回来?”
夏烨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
赵卉说:“郑涵死了,他们就把你找回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夏烨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只得愣愣的看向她,一时说不出话。
穆臣明白这这句话对夏烨的杀伤力有多大,他走去她旁边,轻轻牵住她的手。
可赵卉要表达的,绝对不是要戳夏烨痛处。
“你们看看郑涵的下场,美乔的下场,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我觉得想多了总比想少了好。”
到底是年轻人,走过的路短,经历的事少,想法都比较简单直接,赵卉看向他们,提醒道:“郑林看起来优柔寡断、唯唯诺诺,其实是个心狠的人。”
两人从早餐铺子出来的时候烈日当头,烤得夏烨头晕目眩,等昏昏沉沉的坐进了车里,空调的冷风呼在她脸上,她才觉得清醒了一些。
穆臣以为她得要为赵卉的那番话心烦意乱、胡思乱想上一阵,没想夏烨擦了擦脸上的汗,开始玩起了手机。
他把车子开上主干道,瞟了她手机一眼,问:“在看什么?”
夏烨头也不抬,“看空调。”
穆臣了然。
她自言自语的嘀咕:“那小店两面大开,还有个锅炉在旁边烤着,跟蒸桑拿似的,这么热的天,谁愿意进去吃。”
穆臣也表示赞同:“是该装个空调,那小电扇完全不起作用。”
夏烨在网上快速下单了空调,又联系客服安排了安装时间。
等忙完了,她又望向窗外,看着路边飞驰倒退的梧桐,脑海里却是回想着赵卉的话。
当初是郑林要她回来的,以李莲生为由。
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动机不纯,接她回来不过是想让她代替郑涵去安抚精神失常的李莲生,成为一个郑涵的影子,去维系他们濒临崩溃的家庭。
她和郑林接触不多,相处下来,郑林绝对比李莲生要好相处得多,脾气温和又讲道理,对李莲生也唯命是从,当然,是在不谈及赵卉的时候。
赵卉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她忽然转头问穆臣:“她什么意思?”
穆臣明白她指的是谁,也知道她其实心里清楚,只是需要一个人来确认她心中的答案。
他言简意赅:“郑林找你回来,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