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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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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臣被留置了二十四小时,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门口等了两个人。

    夏烨站在马路牙子上,远远的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穆臣亦面色无波的回望,两人都比想象中平静,可冷静自持的眼底掺杂了太多言语,唯有穆欣抖了抖嘴唇,上前抱住他,后怕得哽咽,还不忘痛心疾首的责备:“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等我知道时人都已经抓进去了,你要吓死我是吧?”

    穆臣扶住他肩膀,自责的安慰:“没事了,之前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怕你像现在这样担心。”

    “我当然担心啊,他们没打你吧?”穆欣怕他们用影视剧里那种严刑逼供的招,把他翻着转了一圈检查,撸起他袖子查看,絮絮叨叨的说:“里面不让吃饭睡觉啊?怎么感觉瘦了一圈,眼睛都是红的”

    “法治社会哪还有什么严刑逼供,里面能吃能睡,只是限制自由而已。”说话时他眼睛望向站在几步远一声不吭的夏烨,她还是面无情绪,静静的站在一旁,似乎在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他们说你案发时没有不在场证明?你那会儿干嘛去了,为什么不说啊。”穆欣压低了声音,焦急的问:“都这时候了,是多隐蔽的事情不能跟警察说?”

    穆臣吸了口气,疲惫的说:“你别操心了,我有分寸的。”

    “好了好了,不说了,先回家。”

    上车时穆臣想去副驾,却被穆欣拉去了后面,路上走走停停,遇上红路灯时,夏烨调整了下后视镜,然后对上穆臣的双眼。

    刚才就那么远远的看了一眼,两人之间零交流,他身上还是前一天的衣服,挺括的衬衫领口软塌下来,歪歪的搭在锁骨上,袖口仍卷在小臂上,却多了几道褶痕,才一天的时间,他的下巴上就冒出了青色的胡渣,眼里布满血丝。

    夏烨大概能想到他在里面的状态,即使有饮食供应也无心吃喝,她知道那里的讯问室有多压抑,更别提留置的地方了。

    明明之前满心焦急,在见到人之后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即使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这会儿反而不急,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安心了。

    穆臣无言的看着她,眼里有千丝万缕的言语,却无法吐露。

    红灯转绿,夏烨收回视线,踩下油门。

    到了穆欣的住处,几人下车,夏烨却只是站在车门边,没有上去的打算,她知道穆欣有话要和他说,她便不打扰。

    穆臣与她错身而过的时候,拉住了她手,安抚似的捏了捏,夏烨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的留下几个字。

    “结束了来找我。”

    夏烨一下午都待在穆臣的房子里,什么也没干,就静静的窝在沙发上,明明很困,大脑却很兴奋,不断的胡思乱想,盯着墙上的时钟,只觉得时间无限漫长。

    直到华灯初上,门口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穆臣开门,还没看清屋内陈设就见一个人影撞进了自己怀里,撞得他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然后就着这个姿势环着来人把门关上。

    夏烨埋在他怀里,他身上没有了往日清晨那清冽的淡香,只有封闭空间待久了的一种沉闷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汗味,但她丝毫不嫌弃,脑袋埋在他怀里,手臂圈得很紧。

    穆臣一夜未洗漱换衣,想避开点保持距离,可他退一点夏烨便进一点,妥妥的黏住他,他便也作罢,靠在墙上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话时嗓音暗哑:“担心?”

    “嗯。”她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

    之后两人又默契的再无言语,在原地一动没动,就这样抱了一会儿,穆臣看见空无一物的餐桌,温声问:“没吃饭?”

    夏烨点头。

    穆臣掏出电量不足的手机,点了份外卖,随后带着她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来。

    夏烨整理好情绪才缓缓抬头,这会儿凑近了觉着他面容更加憔悴疲惫,似乎才一天的时间就消瘦不少。

    她手指在他下巴上摩挲,感受那一根根冒尖的胡渣,印象里穆臣从未蓄过胡子,只会在清晨起床时冒出一点青色,还没等它们长出来就被扼杀在剃须刀之下了,他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何时这般狼狈过。

    夏烨话还没说出来又开始难过了。

    还是穆臣拉下她不安分的手,抓在手里,他低着头,看着掌中的纤纤玉指,有些话突然不知从何说起,酝酿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呢喃:“你看到了那些照片,为什么不问我?”

    夏烨一怔,一时之间不知要如何回答。

    “在我身边很害怕吧?”他抿着唇,眼睛落在沙发的一角,没看她。

    夏烨沉默了一会儿,害怕吗?她害怕的。

    他们也不过才认识短短几个月,在发现他或许还有更阴暗的秘密时,她也在逃避与信任中挣扎,却还是无法选择离开,也没有勇气去对峙揭开那遮掩的黑布,她不知道布下遮着的到底是什么,她害怕是自己无法接受的血腥。

    她就在这样的煎熬中贪婪的享受着恋爱的甜蜜,她总是这样得过且过只想抓住当下的美好,其他的就交给时间,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那些过往我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在你完全信任且接纳我的时候,而不是在我的追问下被动和盘托出。”

    夏烨托起他下巴,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也逼迫自己去面对他们之前的任何一道缝隙,“在这段关系中,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无论有没有秘密我们都可以互相信任,即使我每天胡思乱想,害怕猜疑,推测那些照片的意义,试探你的过去,但我仍然相信你是好人,所以即使警察那样胸有成竹的将你带走,我依然相信你无罪。”

    穆臣这些天的犹疑、颓然、煎熬在这一刻似乎统统都被瓦解,他被带走时,内心的茫然与无措,他在留置室抬头低头都是一片灰白时内心的挣扎与折磨,所有人都坐在桌子的另一侧站在他对立面不断挖掘他费力遮掩的糜烂伤口时的无助与难过,即使他依旧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冷静得仿佛只是在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五味杂陈,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他从未表露,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没有人能理解。

    只有她,不一样。

    难得还有这样一个人,在犹豫迟疑后仍然选择相信,不论所见所闻,盲目的站在他这一边。

    他直视着她,泛红的眼圈里不再只是疲惫,还夹杂着一丝丝感动与如释重负,“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妈在二十年前就死了,凶手就是我爸,我爸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杀人犯。”

    夏烨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都没什么动静,一开始是安静的倾听,而现在则是震惊。

    穆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让她瞬间感觉五雷轰顶,那些只会出现在电视上面触目惊心的案件竟然就发生在他的身上,她曾根据哪些照片想过一切糟糕的可能,却没想过真相比想象更加残忍,她想过穆臣会有着很不愉快的童年,却从未想过竟是这样的灰暗绝望。

    她一时间难以消化,只得讷讷的问:“那穆阿姨?”

    “她是我小姨。”穆臣不紧不慢的说着,语调平缓,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我其实姓秦,生长在云乡,那会儿的云乡是个很小的镇,没过多久这个案件就会在全镇传开,她为了让我不遭受异样的眼光和闲言碎语,将我带来了金台,并改随她姓,重新生活。”

    夏烨忽然想起前些天在他电脑上看到的那则新闻,云乡“4·27杀妻案”,犯罪嫌疑人便是秦辉。

    一些信息就在这一瞬间一一对应起来,原来那并不是在网上随意看到一则相关新闻或浏览到提起此事的评论时,出于好奇下意识进行的一个深入了解。

    穆臣搜索的,是他的父亲。

    事实的真相远比绞尽脑汁的猜测要来得大胆荒唐,令人难以相信,她原大胆猜想过或许穆臣搜到这样一则新闻并不是巧合,或许真的有着什么间接的联系,却从未想过穆臣就是这个事件的主人公之一。

    她记得那则旧新闻中,报案人正是受害人的孩子。

    夏烨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难以想象二十年前的他正在经受着什么。

    感受到她的视线,穆臣也抬眸看过来,她眼底的忧伤和心疼清晰可见,他伸手碰了碰,似在安抚。

    “他有家暴,这是我记事起就对他的印象。”

    在每一个酗酒的夜里他都会像一头不受控制的狮子咆哮着施展拳脚,似乎几天来积郁在心中的不满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对外却永远是笑脸相迎。

    明明白天的时候他那么温柔阳光,他会很体贴的和王蕊做家务,会骑着二八自行车带她去附近的田间游玩,可失控起来恐怖阴森,像发狂的野兽,也像地狱里的使者。

    “每一次他发疯时我在旁边都恐惧得不知所措,想上去拉开他们,我妈为了避免误伤到我会把我锁在房间里不让出来,我就听见外面,拳头落在皮肤上沉闷的声音,和她压抑的呜咽。

    每一次我都恨他入骨,可酒醒后看着满屋狼藉他又会懊悔,说喝醉了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洗心革面的继续照顾我们。”

    “我妈每次都会在他的忏悔和和事佬邻居的劝解下选择原谅。”

    让人感到压抑难受的是穆臣接下来的一句话:“这是一个循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一个洗衣机的滚筒里,翻来覆去的旋转,怎么也翻不出去,摆脱那惊涛骇浪似的水潮。”

    就像人们说的,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这样的日子结束在一个午后,我放学回家时家里很乱,一番打斗过的痕迹,他又打我妈了。”

    “家里没人,我以为她去了医院,于是直接进了房间没有去整理那一室狼藉,我想等她回来的时候将现场的痕迹拍下来,下次起诉离婚时或许有帮助,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回,不知道她是不是伤得太重,直到晚上那种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于是我用座机打她电话,可那个熟悉的旋律突然在屋内响起,在夜里显得突兀。我寻着声音过去,在他们卧室的床底,找到了她。”

    穆臣语调不疾不徐,夏烨却是被震得瞳孔都不由得放大。

    他找到的,是他妈妈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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