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的鬼6
许是太过激动与意外，夏烨盯着手机上的字，半天不知作何反应。
穆臣稍稍探出头看看外面李石墨的情况，回过头严肃的说：“快接，李石墨我看着在。”
夏烨回过神，迅速接通电话，边放在耳边，边轻手轻脚的走进单元楼最里侧。
“姐！”
夏烨以前总觉得郑美乔的声音甜的让人腻得慌，尤其是撒娇耍赖的时候，此时听着电话那头略微激动的声音，竟觉得宛如天籁。
还未等那头说话，夏烨便压着颤抖的声音问：“你在哪？”
那头不答反问：“怎么了？”
见她还在卖傻，夏烨不免恼火，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警察现在在找你。”
郑美乔拖着音调长长的“哎呀”一声，逐渐不耐烦，声音也变得尖锐：“你说你们非要找我干什么呀！啊？你他妈别管我行不行啊！”
夏烨深吸一口气，明明知道她就是那副德行，却还是会因为她的不知好歹而被激怒，她不由得放冷了声音：“郑美乔，要不是因为被你卷进来，你今天是死是活都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你尸体摆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少吃一粒米。”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语气震慑到，郑美乔一时间没说话，似是自知理亏，好一会儿才恹恹的妥协道：“我在荣域华府。”
穆臣还在单元口，见夏烨出来，小声问：“怎么样？”
夏烨摇摇头：“她在荣域华府。”
穆臣皱眉，有些不可思议。
荣域华府在新开发区，离这里最少一小时车程，郑美乔不在这里，那李石墨为何要千里迢迢的过来？
夏烨现在因为郑美乔的一通电话弄得心里七上八下，按捺不住的紧张与兴奋，恨不能马上逮住她，而穆臣则立在一边沉思，静默不语。
她拍拍他胳膊，拉回他的思绪，然后指指外面，用嘴型问：“李石墨还在那里？”
“嗯。”
她悄悄往外看一眼，见李石墨背对着这边，便说：“别管他了，郑美乔根本就不在这里，我们去荣域华府。”
夏烨急匆匆的刚迈出去一步，便被人拉回来，穆臣低着头，盯着她的眼睛，谨慎的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一个调虎离山计。”
他用眼神指指她手里的手机，“为什么郑美乔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打电话过来？”
夏烨一点就醒，细想之后便觉得自己真的是因为激动而乱了阵脚。
难道李石墨已经发现了他们，可她一直都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并时刻注意着他，并没有被看见。
她沉思片刻，正准备说话时，外面传来链条的哒哒声，有妇人划着自行车进来，见两人堵在门口，还隔了几米便操着软糯的老金台话和气的叫道：“不好意思让一下啊，我停车。”
两人依言贴墙站，腾出地方，老居民楼的楼梯下方有一小片空出的区域，一般都用来停自行车和电动车，妇人从车上下来，将其推进去，一边上锁一边热情的拉家常：“你们是几楼的呀，怎么好像没见过？”
夏烨和穆臣都没料到这妇人如此自来熟，怕动静太大会引起外面的注意，夏烨轻声答非所问：“我们刚搬来的。”
妇人也未觉不妥，一边倾身将车篓里的菜篮子拿出来，一边说：“怎么搬到这儿来，年轻人不都喜欢往新城区跑吗，这种老房子年轻人都瞧不上。”
穆臣听着两人没营养的交流，事不关己的立在一边不参与，夏烨只想快点打发掉这个女人，便敷衍的“嗯”一声，明确摆出一副不想过多交流的姿态。
妇人停好车也没再逗留，拎着菜篮子上楼了。
等着人没了踪影夏烨才吐了口气，穆臣又走回了单元口，正侧头看外面的情况，她怕因为这几分钟的耽搁而跟丢了李石墨，压着声音紧张的问：“怎么样？”
穆臣回过身，“还在原地。”
夏烨觉得蹊跷，道出刚刚被妇人打断的想法：“那我们分开行动？”
“嗯。”穆臣赞同，“你去荣域华府，我盯这边，还有，记得通知警察。”
夏烨下意识的就准备答应，话出口前却又突然顿住，她抬头狐疑的睨着他，突然不容反驳的说：“你去荣域华府，我盯李石墨。”
穆臣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疑虑，却并不介意她的猜忌，只是指指外面，犹疑的说：“你行吗？”
“放心，那小身子骨，不在话下。”
李石墨虽然身材瘦削，可毕竟是个男生，一米八几的个子摆在那里，不是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夏烨能应付的。
穆臣犹豫了一下，总有些不放心，他心存质疑，可在看见夏烨不容置疑的眼神中隐隐的试探时，他收回了那些即将出口的反驳。
“那你小心点，先通知警察，不要贸然行动。”
夏烨点头，拿出手机找林君的号码。
穆臣探头观察了一下，见李石墨背对着这边摆弄着手机，短时间内并没有动身的迹象，他回头嘱咐了夏烨一句“注意安全，有事手机联系”，便出去了。
一切按照计划来进行，可夏烨的电话拨通还没几秒，就听见了一个诧异的声音，令她汗毛倒竖。
“穆老师？”
夏烨条件反射的捂住手机听筒，似乎连那微乎其微的“嘟嘟”声都令她介意，生怕会惊扰了这令人窒息的一幕。
穆臣站在破碎的阳光下，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夏烨站在单元楼里，墙壁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成了她的遮挡牌，她只看得见阳光下穆臣纤长挺拔的身子僵硬的伫立，但很快他便放松下来，淡定的回身，视线略过她时急速的使了个眼色，夏烨收到讯息，转身就准备上楼躲起来。
可还是慢了一步，因为在她转身前，李石墨便跑到了穆臣跟前，并看见了欲逃的夏烨。
视线两两相对时，夏烨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只是握着手机的手藏在口袋里，悄悄挂断未来得及接通的电话。
李石墨看了看她，像是不认识似的，又看向穆臣，眼神里带着询问，“老师，您怎么也在这里，那是您朋友吗？”
穆臣含糊其辞的“唔”一声。
夏烨索性也不躲了，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和他打招呼：“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郑美乔的姐姐夏烨。”
李石墨闻言脸色变了变，眉毛惊讶的挑起，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郑姐姐您好，哦不夏姐姐您好”
夏烨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并没有在称谓上纠结，“没事，叫我夏烨就行。”
“嗯。”李石墨乖巧的点点头，又问起刚刚穆臣含糊其辞的问题：“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夏烨条件反射的看了穆臣一眼，穆臣蹙着眉，大概心里也在盘算着怎样回答即合理又不让他起疑心。
可如今的巧合不得不令人起疑心，怎样回答都不可能打消李石墨的猜疑，她干脆先发制人，占据主导地位，模棱两可的说：“你连你们老师的私生活也要管吗？”
听见这话穆臣和李石墨俱是一愣。
夏烨是半开着玩笑说出来的，可李石墨的脸颊还是渐渐染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像是一个被大人训斥的小孩，尴尬使他无所适从。
而穆臣则是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一句话就将两人的关系蒙上了一层暧昧不清的纱幔，但他也很快就配合的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并抬首示意李石墨手里的东西，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就是过来一下”
李石墨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耳根，温柔的阳光透过遮天蔽日的树木悄悄溜进来，星星点点的洒在他泛红的眉眼上，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干净少年。
可此时的夏烨无心欣赏，她眉眼微敛，眼神渐渐锋利起来，一瞬不眨的盯着面前不知所措的男孩，试图用眼神压迫。
穆臣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了用于伪装的眼镜，平静直视面前的学生，语气淡然又笃定：“郑美乔在这里是不是？”
闻言，李石墨并没有如两人所愿的露出惊愕的表情，只是身子僵硬的顿了一下，然后像是解脱似的呼出一口气，他低着头，双手捂着脸，挺拔的脊背渐渐弓起。
至此，真相不言而喻。
就像是被浓雾包裹的废墟，当云雾一层一层的被拨开，即使仍未散尽，可透过那若隐若现的朦胧景象，就能知道那掩盖在洁白云雾下，隐晦又嚣张的丑陋。
当面前的房门被人打开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略显逼仄的客厅，灰白的墙面斑驳起皮，阳台上挂晒的衣物阻挡了大部分的光线，导致即使是顶楼的房子也显得暗淡无光，令本就破旧的房子更显阴暗诡异。
墙角的餐桌上放着未吃完馄饨和红糖水，变形的红木柜上放了一台碎屏的老式电视机，破了皮的仿皮革沙发上垫了一张白色的羊绒毯，而郑美乔就坐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纯净的毯子上。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缓缓侧过头来，望着夏烨和穆臣，眼神平静。
“姐？穆老师？你们怎么来了？”她语气轻快，脸上渐渐染上了笑意，仿佛只是家里来了客人，连本该由夏烨质问的问题都她反问得这么理所当然。
房间格局很小，一室一厅一眼望到底，在进门时夏烨就已经快速观察了房间的情形，并对当下的局势有了一个判断。
夏烨走到窗边，果然自己和穆臣刚才的行动轨迹都尽收眼底，那通电话打得是别有用心。
郑美乔并没有被绑架，没有哪个被绑架的人过得能有她这般惬意与开心。
这一个猜测令她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平稳的落下了，可随之而来的又是铺天盖地的恼怒。
她轻笑一声，并没有理会郑美乔那毫无意义的客套话，冷冰冰的说：“我从
来不知道原来这里也叫荣域华府。”
她话里的嘲讽意味明显，可郑美乔并不介意，笑嘻嘻的说：“是吗，我也是刚知道。”
夏烨只觉得血气上涌，她深吸一口气，两步走到她面前，想把她从沙发上拎起来好好质问一番，可视线划过她平坦的小腹时，又顿住了。
郑美乔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哦”了一声，不甚在意的说：“已经打掉了。”
夏烨不由得眉头深蹙。
郑美乔朝她身后努努嘴，甩锅：“他带我去的。”
夏烨回头，只见李石墨局促的站在餐桌边，桌上是已经冷掉的鸡汤和水果，他搭在桌上的手指不自觉的扣着，满眼的内疚与自责。
“对不起。”他走过来，背对着阳台，面色灰白抑郁，“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美乔，是我没照顾好她，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我们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石墨！”郑美乔打断，看向夏烨，“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躲个清静而已，至于你们这样大动干戈的惊动警察吗！”
夏烨气极反笑：“首先，惊动警察的不是我，是你妈，其次，躲个清静？躲个清静至于偷偷摸摸的躲在这个小房子里足不出户？切断自己一切的联系方式，知道警察在满世界找你仍不现身？”
“说好听点是躲清静，说白了就是懒得搭理你们。”郑美乔对她的质问不以为意，双腿弓起抱于胸前，事不关己的靠在沙发里。
她的话说得极为难听，一时间一室安静，谁都没有做声，只有夏烨站在沙发对面，胸腔起伏。
穿堂风徐徐而过，将大门带上，“砰”的一声，不轻不重，却在静谧的房间里激起涟漪。
穆臣作为外人，杵在这里着实尴尬，像个凑热闹的看客，他无意去欣赏别人的故事，只想有效率的结束这场荒谬的玩笑。
他走去夏烨身边，小声问：“联系警察了没有？”
“没。”夏烨刚刚打给林君并没有接通，她重新拿出手机。
郑美乔这才像踩了尾巴的猫，跳脚道：“有什么好联系的，我真是服了你了，多大点事啊。”
“多大点事？你知道你自己恣意妄为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给你爸妈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吗？还有”夏烨转头看向李石墨，将怒气一并发泄而出：“我们之前明明找过你，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说谎？”
李石墨被她满含怒气的声音吓得不知所措，他怯懦的看向穆臣，后者也只是严肃的看着他，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带了些失望。
他心里一阵难过与不安，他低下头，只能嗫嚅着：“对不起，是我害得她怀了孕，美乔还在上学，不敢让同学知道，也不敢告诉家人，所以我才在这边租了个房子，让她安心在这里休养，我们本来准备等她养好了身体就送她回家的”
“那孩子是你的？你们不是分手了吗？”细弱内疚的声音被打断，夏烨不可思议的问：“你就是那个施暴者？”
夏烨是在是不愿意把“强奸犯”这三个字安在这个男孩身上。
穆臣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了些青色。
李石墨还沉浸在说谎的内疚中，并没有察觉到她话里的重点，讷讷的说：“什么施暴者？我没有对她施暴啊。”
三个人又齐刷刷的看向郑美乔。
郑美乔慌张惊恐的眼神在触到他们的目光时，瞬间就消散了，她又坐回沙发，双手环胸，咧咧嘴，满不在乎道：“骗你的，你也信？又没有规定分手就不能上床。”
夏烨之前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当郑美乔如此轻松的承认是欺骗时，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并没有那么的震惊。
夏烨：“那你身上那些伤呢？”
那些伤可是曾经真正切切的出现在她身上过的。
郑美乔：“哎呀，床上的事情，有些磕磕碰碰青青紫紫的不是很正常的吗？”
她言语轻浮，夏烨和穆臣都皱着眉，不约而同的看向李石墨。
后者像煮熟的虾，脸红得不像话，即使想反驳也被闹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突兀的一声“砰”打乱了一室的尴尬。
大门被撞开。
几个人冲进来举着枪。
林君：“不准动！”
几个人被带回了队里。
夏烨和穆臣分别做了笔录。
刘洋坐在夏烨的对面问了几个问题。
夏烨一五一十的如实回答。
刘洋：“那也就是说郑美乔被性侵是骗你的，实际是和男朋友不小心未婚先孕？”
夏烨点头：“嗯，她是这么说的。”
刘洋眉头怪异的拧在一起，像是对于这个说法难以理解，他盯着夏烨思考了一会，没再
问什么，在笔录上唰唰记着，写完后便将纸笔推给她：“诺，签个字。”
出讯问室的时候夏烨问刘洋：“你们怎么知道她在那里的？”
她那电话并没有打通。
刘洋把笔插进本子里，抬头得意的说：“我们一直在监控郑美乔的手机，只要她一打电话，我们立即就可以进行实时定位。这俩小孩呀，太不像话了，给我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浪费我们警力资源，这些天找小诊所都要找疯了。回头得好好教育一下。”
外头，赵卉正抱着郑美乔又哭又笑，忍不住生气却又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郑林则是气急败坏的骂，守在一边的胡南都被感动的抹眼泪。
刘洋用本子拍拍他，“诶，怎么娘们兮兮的。”
“”
夏烨走到郑美乔旁边，平静的问：“为什么骗我？”
郑美乔被赵卉锁在怀里，艰难的把脸钻出来：“因为你好骗。”
“我都答应你了。”后面这句夏烨的声音很小，似喃喃自语，淹没在赵卉的哭声里。
她明明都答应陪她去医院了。
郑林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郑美乔吼：“以后你给我滚出国去，省得在这儿丢人显眼！”
“你这说的什么话呀，我女儿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你敢给我送出国去！”赵卉抱着郑美乔涕泪横流的嚷。
“这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出国之前哪也不准去，给我锁家里，要是敢跨出去一步，看我不打断她的狗腿！”郑林怒气冲冲，瞧着夏烨，也连带着语气不佳：“你也是，每天下班早点回去，少在外面玩，女孩子家家的要注意安全！”
夏烨心如冰窖，又被郑林吼得莫名其妙，自己在不在外面玩他郑林何曾了解过？
但她体谅他作为一个父亲在经历两次女儿安全事故之后的惊慌与敏感，并没有计较，只是敷衍的答应了。
林君拿着资料从楼上下来，看了眼面前乱成一锅粥的场面，暗暗朝刘洋使了个眼色。
刘洋收到，睨着眼睛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人，态度强硬的说：“好了没，我们要带进去问话了。”
赵卉抱着郑美乔不撒手：“呜呜，等一会儿，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呀。”
刘洋看向林君，后者说：“行，先带他们去接待室休息休息，等情绪稳定些再询问，不要在这里影响其他人工作。”
胡南应下：“诶，好。”
刘洋用手肘悄悄撞撞他，用嘴型无声的说：“把人看好了。”
说完他便凑去林君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林君听着，眉头不自觉的皱起。
夏烨不想再在这里蹚浑水，环顾了一下四周，逮着正准备走的胡南问：“穆臣呢？还没出来吗？”
“唔？”胡南擦着眼睛说：“他早就走了。”
“”都不知道等等她！
走出刑侦支队办公楼的时候，夏烨难得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心里那颗压得她踹不过气的巨石终于被击碎了。
她回头看着阳光下的警徽，觉得刺眼，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
希望以后，都不要再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