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样的日子
邵宣牵着妹妹的手,走在人迹稀少的路边,兄妹两人背对着夕阳慢悠悠地向前方走去。
少年短发微扬,黑白色的帆布鞋底部磨损严重,与之相反的是鞋面被护理得干干净净。
他耳机中的音乐《represent feat》[1],也接近演绎的尾声。
兄妹二人静默的走着,彼此的脸上平静的不带一丝表情,没有交谈、没有沟通。仅有那双彼此牵着的手,似在告诉外人,我们很好一样。
身后的夕阳在缓缓降落出地平线,他们走在公路边,邵宣的干净如冷泉的眼睛看着前方,深情淡漠。
邵宣拽下耳机,从书包里拿出一捧郁金香,弯腰放在碑前。邵溪从始至终都牵着哥哥的手,兄妹二人轻轻对着碑上的照片上的女人鞠躬。
少年凝望着没说话,在心里默道:来看您了妈妈。
邵溪对妈妈的记忆比哥哥的少,仅知道是平安夜去世的。她抬头看向邵宣,少年侧颜的鼻梁上打着余晖的光晕,他下颌紧绷,夕阳剩余的温暖光线,将哥哥整个人都照的暖洋洋。
她又看向碑上的女人,哥哥果然长的很像妈妈啊,都是那么好看。
邵宣的脸型轮廓立体,下颌清晰,眉眼略微清冷。不过是骨相罢了,对他来说,外貌不及才华的千分之一。
尽管他眉眼的骨相,存在感是那么强,但也不会让人忽略,他那张及其漂亮的唇。微薄,典型的花瓣唇。
可他总是将微扬的唇角紧抿,眼神清冷疏远。
许是因为眉眼的英气感,和那张漂亮的唇,每每都让人一眼看过去,总是会被惊艳到。
邵宣察觉到妹妹的视线,转过头对她轻柔一笑,眼睛黑黑亮亮。邵溪眨着眼,面无表情的转回头,看碑上女人的照片。
在哥哥比她还小一点的时候,妈妈生病了,他们的爸爸邵扬便将房子给卖了,给妈妈治病。
卖房子的钱两月不到,便被昂贵的医疗费用给透支光了。那些缴费单,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吸干一个家庭的所有积蓄。
邵扬便四处借钱,他们一家四口,到处奔波给妈妈治病。
后来,妈妈还是走了。
好好一个家庭,什么都没留下。哦不对,留下了,留下了七十多万的债务。欠款单、缴费单,银行贷款等等。那些轻飘飘又数不清的纸张,是拿捏着他们自由的命令书。
一夕之间,邵扬一家成了亲戚朋友茶余饭后口中的可怜人。总有人看着邵宣兄妹,说道:“可怜了一双儿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要跟着他爸爸受苦了。”
他们兄妹二人那时候还小,也不懂这些,邵扬说去哪,他们自然就跟着去哪了。
邵溪无数次的想,如果当年的事情发生在今天,她一定会让邵扬别再给妈妈治病了。别再去问亲戚朋友们借钱,更别贷款给妈妈治病了。
并不是她冷漠,而是而是最后都是一个结果。
她看着碑上的照片,女人笑颜如花,眉目如画。邵溪身为女儿,却有这种邪恶的心里想法,贪念是一时的,可有了贪念她便不敢面对照片中的女人。
“哥,该回去了吧,不然没末班车了。”
邵宣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个躬,在心里给妈妈道别:我们得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记得常来梦中,看看我们,常来。
邵溪嗤笑他这举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尊重的。带给他们痛苦的,起因不就是这墓碑上的女人吗?
暖风刮过,邵宣的裤脚被吹动,他捏着邵溪的手心说道:“给妈妈说一声,我们该回去了。”
她不情不愿的撇头:“再见。”嘴上这么说,心里她已经骂了千百遍了,最好再也不见。
如果不是哥哥,她才不会过来祭奠呢。
回家的路途漫长遥远,需要换两趟公交车,再步行十分钟,才能走到他们家。夜晚霓虹灯闪烁,这万家霓虹灯中,没有一盏灯是为他们留下的。兄妹二人随着夜晚的路灯,走进静默的家属区。
头上是忽明忽闪的路灯,脚下是照不清的路段。
那哪里能称之为是家呢,对邵溪来说,那里是地狱。是她每天清晨都要装模作样的走出来,傍晚再装模装样走回去的地狱。
地狱中,还有一个“吸血鬼”在等着她和哥哥。
邵溪停在门外,看着破败的小区楼。闭着眼都能想到里面的场景,是破旧狭隘的楼道,两个人都不能并排走的阶梯。
楼外是插画风格柔和的童年家属楼,爬墙虎萦绕。可里面不是温馨的童话,而是邵溪窒息的生活。
邵宣温热的大掌摸着她的刘海,女孩儿心中的烦闷顷刻被驱散,他轻声问道:“是不是走累了?”
她拍开他的手,任性的哼了一声,拉开进楼道的小铁门,抱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邵宣跟在后面拿着钥匙,打开门时她便闭上眼睛,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邵宣清冷的声音,带着温柔,浅笑着说:“老爸!我们回来喽。”
而邵溪只是撇了一眼家中的“吸血鬼”,就当是打招呼了。
小小的客厅里,支了一张床,残疾的邵扬躺在上面。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好一阵,才发出声音:“小宣,小溪,回来了。”
邵溪下颌抿动一下嗯了声,便走回房间反锁了门。这也算不上是她独自的房间,一室一厅一卫,狭小的房子让她有种窒息到压抑的感觉。
邵宣没有自己的房间,他在客厅里打地铺,也方便照顾邵扬。况且,他们也没有钱,能再买得起一张床。
妈妈走后,留给他们一家人的只有无力偿还的债款。邵宣和邵溪跟着父亲搬了家,多年来都以租房生活。
起初,他们还可以租两室一厅的房子。当时的压力,不过也就是每月想着如何还贷款罢了。
每到了按规定还债的时刻,讨债人便会准时上门。邵宣会带着妹妹,躲在屋子里。他那时候年龄也还很小,一到那天,也会陷入恐惧与焦虑当中,但他知道自己是男子汉。
男子汉是不能哭的,他的妹妹还需要他来保护。
他会听邵扬的话,将卧室的门反锁起来。兄妹两人,相依偎在墙角,听着客厅传来的咒骂讨债声。
那时候邵扬也是正常还钱的,只是欠债的数额太多了,那些亲戚朋友们觉得自己高他们一等,会将在别人那里受到的冷脸,转头发泄在邵扬身上。
他们因为欠债,总是被债主当成宣泄情绪的垃圾桶。
明明只是欠债,却在那些人眼中,连人都不算。
有时候手头实在拿不出钱,那些人便会骂的更难听。邵宣会咬着嘴里的软肉,捂着邵溪的耳朵,不让年幼的她,听到别人将父亲咒骂的不像人。
他希望在妹妹心中,父亲邵扬永远都是年幼子女的崇拜对象,是像大山一样巍然屹立,不可动摇的男人。
不多久,邵扬认识了一个朋友,那人将他介绍进矿厂工作。工资很高,虽然有时候会灰头土脸的回来,但是他也可以拿出钱来给儿子女儿买些好吃的。
也许是因为妈妈去世的早,邵宣比同龄人更早的成熟。他会将好吃的,全部让给妹妹。
看着妹妹开心,他便开心。
邵溪从来没从哥哥口中,听到任何抱怨的话。也从没见他贪恋什么短暂的美好,对他来说,偶尔邵扬发工资买回来的好吃的,也属于短暂的幸福。
得到新衣服,也是短暂的幸福。他喜欢谁,谁喜欢他,亦是。邵宣从不接受,任何他认为的短暂幸福。
以至于在很多年中,邵宣都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才能被称之为快乐。
像是预知般,他从不接受这些短暂的快乐,好像只有这样,再又失去时,才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邵扬自从在矿上工作后,每月不仅能准时还钱,还避免那些人上门讨债的恐吓。
可是,这样安宁的日子,也就好了两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