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路边小狗不要捡 番外
裴栖迟记事起就一直没见过父母。
有的时候他甚至连自己是不是被爷爷捡到的都不知道。爷爷年纪大了，他又太小，他们活的很拮据。
那时候他就想，要是我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小时候的日子总是很难捱，有一次爷爷明明说会带肉给他吃，可是爷爷食言了，爷爷说他给了更需要的一个孩子。他大声的说爷爷骗人，他偷偷看见了，是给了一个要饭的小孩。爷爷只是摸摸他的头说，栖迟要叫她姐姐。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姐姐。
家里刚出现很大一笔钱的时候，爷爷吓了一跳。他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红钞被捆在一块，还出现在自家桌子上。
他苍老的手握住那一沓子钱，钱散发出铜臭味，好像有千斤重。爷爷坐在桌前很久，摸了摸他的头说：“这钱咱们不能要。”
后来他们爷爷渐渐摸到了规律，每周五都会有一个女孩儿出现在街头，穿着一身黑，只是在不长的街道慢慢逛，瘦削的身体像是一柄刀。她远远的站在街道的另一头，离开后，家里就会出现一沓钱，爷爷说那就是姐姐。
您又是怎么知道的？他问。爷爷笑了笑说，只是感觉。
爷爷从不动姐姐的钱，但是姐姐好像很厉害，每周都送，渐渐的家里放不下了。爷爷也不动任何一张钱，也不许他动，腿脚不便的他走了很远去镇上的邮局办了一张储蓄卡。衣着破旧的老人家扛着一包现金，工作人员都用惊奇的眼神望着他。
那是姐姐的钱，爷爷总是这么说。那时候他就想，我也要快些长大，也赚这么多钱，这样就可以自己用了。
天气越来越冷，家里有很多钱却还是要挨饿受冻，裴栖迟有点受不了，有些怨姐姐只送些没用的钱，他气呼呼的坐在爷爷的摊子旁边取暖，等到了姐姐来光顾。
她好瘦，但是却可以悄无声息的进入他们家不被他和爷爷发现。她的手指好像受伤了，包着干净的绷带，只是拿勺子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安静的吃完一碗馄饨，全程眼睛垂下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好像注意不到裴栖迟直勾勾的盯着她。
吃完姐姐付了钱，去而复返，给小裴栖迟和裴爷爷带了很多新衣服，一大包被她受伤的手提着，绷带都勒出了血痕。
他突然就不怪姐姐了，因为她美得像故事书里的仙女。
他们靠着姐姐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裴栖迟那时候还小，只知道自己冬天不会被冻，每天都能吃饱。
有一次周五，姐姐没有按时出现，爷爷很急切，那一整晚都在叹气，幸好第二天姐姐就出现了，说没有办法固定的时间过来，但是每周一定会来。
临走之前姐姐看了他一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再见小孩。”
裴栖迟脸红了。
后来爷爷进医院的时候，裴栖迟握着姐姐的卡，觉得自己应该担当起大人的职责了。
可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好多人忽略他，好多人又不怀好意地找他说话。他努力分辨那些似笑非笑的大人，爷爷彻底撒手人寰的时候，他头脑一片空白，心好像被拧成一股绳，满脑子都是，他是大人了，但是他的天塌了。
爷爷最后戴着呼吸机，瘦骨嶙峋的手掌已经抬不起来摸他的头安慰他了，他指了指裴栖迟捏在手里的卡，嘴巴呼出的气湿润了呼吸罩，然后就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他不会哭，他没有哭，他提心吊胆的看着那些人把爷爷埋葬起来，蹲在最后看见姐姐的地方等她。
这期间是有人找过他的麻烦，可是他们也觉得一个小孩也不会有多少钱，拎起来调笑几句就推推搡搡的走了，更多的人就只是忽略他，这里一到晚上就有好多男女抱在一起走过，对待他的态度就像是路边的流浪狗，碍事了踢一脚，不管小狗疼不疼，呜咽几句也纯属给他们增添乐子。
第五天的晚上，裴栖迟意识有些模糊，他很冷，但是感觉肚子里却很热。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过去，突然鼻子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被人抱起来，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姐姐，心里觉得自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临死之前还能看到想见的人。
姐姐说话了，她叫他的名字，问自己认不认识她。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呢，但是他好累啊，又好困，绷紧的弦一放松，他就陷入了黑暗。
太好了，梦里香味也没有离开。
姐姐果然是仙女，他那段时间黏人，不讲理，还难搞。但是姐姐统统照单全收，他认识了姐姐三年，但是那时候才知道姐姐原来叫林汐。
林汐，真是好听的名字。
姐姐给他吃的，给他喂药，抱着他睡觉。裴栖迟警告自己一定要乖乖的，不要给林汐添乱，姐姐也还是个小孩，他们两个要一起在这个世界上相依为命的。
兴许是他太黏人，只要姐姐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就一定要黏着，不在视线范围内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姐姐。他觉得情有可原，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了，没想到姐姐还是要送他去上学。
上学有什么好的。他撇嘴，但是姐姐会高兴，那他就去做。
勇敢狗狗，不怕困难！
他在学校的经历其实并不愉快，姐姐一开始送他去的六年级还是有些超出他的能力范围。最重要的是，姐姐为了维持生活，原来做的都是一些危险的事情。
一去就是两三天，有的时候在学校学了很难的课程，回到家姐姐也不在的时候，裴栖迟就会偷偷地哭。
姐姐回来的时候偶尔会藏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衣服和苍白的脸，那时候裴栖迟更想哭，但是他忍住了。这个时候他要做的是好好照顾姐姐，不能在姐姐脆弱的时候去哭。他只会在姐姐在家的时候撒娇和她一起睡，他不是真的怕黑，他是怕姐姐和爷爷一样在夜里死去。
他的性格并不活泼可爱，但是姐姐好像更喜欢冲着她撒娇的自己，于是他让自己多笑笑，姐姐喜欢什么，他就是什么。
他说过他不是活泼可爱的人，在学校没人喜欢和他玩就是证据。幸好他也不是很想要那些人的认同，他只要姐姐就够了。
他只要有姐姐就够了。但是姐姐一次比一次严重的伤口，每次出任务都游走在生死的边缘。很多时候伤还没好又因为包扎不到位发几天高烧，拖着生病的身体还要在书房看文件。瘦削的身体撑起他上学的费用，很多时候夜里他抱着姐姐瘦削的身体，听着她轻柔的呼吸声，觉得姐姐随时会离他而去。
裴栖迟痛恨于自己的弱小，又心痛姐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在一次姐姐又奄奄一息的回来的时候，面对着姐姐血肉模糊的大腿，他不合时宜的发火了，他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不注意？如果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姐姐不让他也进组织，让他也去用命换钱，她可以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你知道我多怕……我多怕我总是在家里等等等，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姐姐的尸体！”少年半跪在她的伤口面前包扎，低着头眼泪砸在面前的地板上，眼泪是没有用的东西，他自己拿袖子狠狠地擦掉。
姐姐那个时候错愕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叹一口气：“栖迟，我答应你，我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么强悍的姐姐，手臂被打穿了都不会哼唧一声疼的姐姐，因为自己受伤了向他道歉。他终于是忍不住，抱着姐姐大哭了一场。
真是讨厌。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还要自己的心也搭进去。
姐姐不是仙女，是菩萨，他的的身心，他的信仰，都是要献给她的。
裴栖迟无法坐以待毙，就算姐姐答应了自己不会死，但是他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姐姐不断地受伤。13岁的时候，他接触了黑客技术，意外的发现自己颇有天赋。准备了一年，他趁姐姐不在的时候，联系了孟子贺。
这个男人很烦人，整天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走来走去，以比他成熟的大人自居。他知道孟子贺喜欢姐姐，从他总是强调他和姐姐认识了多久就能看出来。真是不自量力，这样一个保护不了姐姐，姐姐也不想保护的人竟然还妄想站在林汐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裴栖迟痛并快乐着，他只提供技术，只有孟子贺一个人知道他从属于组织。这是他要求的，对林汐绝对保密。而且他也并不参与杀人技巧训练，所以可以一直瞒过姐姐。平时也只是简单的学一些狙击技巧和战术，他得确保自己足够的了解姐姐领域里的所有事情，这样能在林汐出任务的时候悄悄的提供一些便利。
姐姐找他帮忙的时候，他虽然有些疑虑，但是说不开心是假的。
姐姐终于不再把他当成需要自己保护的小男孩，而是把他当做一个男人了。要是事情顺利，他这些年来瞒着姐姐进入组织的事情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虽然让他去勾引苏融玉确实是有点奇怪。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他这几年了解姐姐进入组织的一举一动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查到了苏志雄背地里做得那些勾当。心里一阵恶寒的同时又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姐姐的良苦用心。
姐姐私底下做得那些小动作，他会帮忙遮掩，他知道姐姐不会是为虎作伥的人，她在寻找机会杀掉苏志雄，首先就是要拿他的女儿开刀。
孟子贺看着刚进组织就处理了不少叛徒的他，有些恍惚的问过他，十几岁的模样，下手为什么那么狠。他只是沉默，小时候林汐为了他出头的时候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好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外人面前，永远不要露出软弱的样子。
他一步一步的谋划，从九岁到十六岁，期望着姐姐能看到真实的他，又怕他真正的模样她会觉得肮脏。姐姐有洁癖，最讨厌的就是脏的东西了。
可是最后他就差一步成功的时候，他把成果和姐姐分享的时候，发现姐姐是骗他的。林汐从来没有真正见到他阴暗的那一面，她的眼里自己永远是那个弱小的小男孩。
到底是不信任自己，还是永远没有认真的看过自己？裴栖迟人生第一次忤逆自己亲爱的姐姐，他受够了等待，受够了被留在安全的地方。现在不仅被推进安全的地方，还要被安排有喜欢的人，和另一个完全比不上姐姐的女孩生活，过姐姐认为幸福的一生。
不行，不能，他觉得自己再不说就要被永远的推开了，但是孟子贺和她说的，他听到了。
他听到姐姐说宁愿不要他这个弟弟，脑袋嗡的一声就空白了，好像突然回到了爷爷去世的那一天，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是啊，他任性，不听话，又蠢得可笑，还不是姐姐喜欢的活泼开朗的样子，他装了那么久听话乖巧的好小孩，现在只是展露出自己的冰山一角，姐姐就不要他了。
也许是他失魂落魄的太明显，苏融玉一脸担心的挽着他要安慰他，明明自己要被他杀了都不知道。他心情不佳，自然没空在给她好脸色，但是她完全没有介意，还帮他给姐姐找好了借口。
裴栖迟看着她天真的笑，出神的想姐姐应该想要把他培养成这个样子吧。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他自嘲地笑了笑，毅然决然的关上了家门。
林汐一个月没回来的时候，他其实慌了。
他只是和姐姐赌气，姐姐会因为他生气，至少说明她是在乎自己的。可是林汐什么也没表示，谁也没联系，就这么远走了m国。
孟子贺挑衅他，放完狠话之后他也心里发虚。他一直在监视姐姐同组织里的人的联系，得知林汐最近在m国的一举一动。今天之前林汐突然和苏志雄联系，要他在一周之后来到m国。他突然有不好的猜想。姐姐是谁也抓不住的一阵风，他的内心没来由的慌乱，觉得再不采取行动，姐姐真的就要离开了。
他回到家，不出所料的还是他离开的样子，甚至于苏融玉留在桌子上的纸条都没动。林汐的东西很少，现在几乎找不到她的痕迹。裴栖迟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慌乱，冲进林汐的房间翻找起来。
姐姐在床头给他留了一封信，似乎是笃定他不会提前回来，信中告诉他自己房间里有的保险柜，密码是裴栖迟的生日，她给裴栖迟留了一笔钱，在信尾处写上：“再见小孩。”
这是要离开的意思。
这是要永远的离开这里，离开他，离开一切的意思。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林汐留下，比起失去更可怕的是眼睁睁地预见了失去却无能为力。他猜到了姐姐要做什么，但是现在的他和多年前的他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永远自以为是，永远辜负姐姐的苦心。
裴栖迟保持跪在保险柜前的姿势保持了一整天，夕阳照在他脸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联系了久不联系的苏融玉。
……
窗外有鸟鸣声。闭着眼睛的裴栖迟感觉到了，他略微低了低头，鼻尖触碰上怀里抱着的人的脖颈。
是熟悉的香味，阔别了三年。
他收紧抱着人的手臂。
太好了，姐姐还会为他心软。只要林汐永远在这里。他就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