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下船后映入眼帘的就是站在岸边远远看见的那一片梅园,红彤彤的,香飘四里。柳月明想起彭氏房内的红梅,就问赵季臻等会回去的时候能不能折几枝带回去。
他们柳府的红梅自然比不上祁王府的,听说这些都是特意从肃州移植过来的,柳月明觉得彭氏应该会喜欢。
她心里没有那么重的尊卑有别的观念,在沈涤面前只是尽量做到尊敬师长,在柳善德面前也不是愚孝,在赵季臻面前她虽然知道他是王爷,但并没有其他人的尊卑观念重。
她只是单纯想送红梅给彭氏,完全没考虑到红梅的主人是祁王。
柳云深刚想提醒她,被赵季臻拦下,“当然可以,柳姑娘只管去宴会,本王来安排。等你回府的时候,红梅定会奉上。”
在她眼里,只是几枝红梅,她顶多是送给彭氏。可柳月明没想到,因为生长在祁王府的梅园中,它们就不是普通的红梅。
试问整个京城,又有谁能得祁王府一枝红梅呢。
柳月明跟着他们走进院子里,看见回廊左右各有两张平台。左边是男客,右边是女客,用帘子隔起来,中间是假山小景。他们刚踏上回廊,就有一个女子迈步过来,“这位就是柳姑娘吧。”
她长的很漂亮,明艳动人,身上穿的也是京城最时兴的料子,经过精心裁剪制成的衣裳,但是看举手投足,却不太像是江南闺秀。
柳月明笑着点头,福身行礼。
那女子连忙拦住她,眉眼如水。
赵季臻介绍,“这位是本王的侧妃辛眉,柳姑娘今天跟着她就好。
侧妃?柳月明倒觉得稀奇,她没想到赵季臻竟然喜欢这样的女子,她以为他应该喜欢吴侬软语。不过也没有客气,跟着辛眉到了女客的席位。不过辛眉是祈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将她安顿好后便忙着去招待其他来客了。
她不喜欢麻烦他人,便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刚坐下就听见前面几位小姐凑在一起说话,她便听到了穿越过来听见的最大的八卦。
“你们知道吗?婉瑜要嫁到程府了。”左前方那个穿着黄色襦群的女孩子说。
“哪个程府?”右前方那个一身翠绿的女孩子问。
“还能是哪个程府,京城不就一家姓程的。”正前方那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孩子解释。
“临安府少尹?我听说他家有三位公子,是哪一位?”
“他们家三公子刚满十岁,自然不能是他。”
“听我娘说是程家大公子,杨府送了请帖,就在腊八那天。”
“婉瑜虽说是杨相的外孙女,毕竟不是杨家人,她又没有父亲,能嫁到程府也算是好归宿。”
请帖?腊八?程府?
柳月明想,难道娘没有收到喜帖?不至于啊,爹爹再不济也是杨相的老乡。不过她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也可能爹娘已经收到了喜帖,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而已。
柳月明不擅长和陌生人说话,而且身边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担心万一说错话露馅了,她便从面前食盒中拿起一点果脯,边吃边听她们八卦。
她坐在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整个宴会尽收眼底。她一边竖着耳朵听各位女客们八卦,一边将她们的名字和身份对上。这一会下来,已经记得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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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涤刚到就在男客那边引起一阵骚动,就像今天大部分女客都是为了见祁王一样,大部分男客特意赶来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听说白鹿书院的沈先生要来。
他对天下学子的号召力,让赵季臻自愧不如。这也是他三顾书院的原因之一,更是他忌惮的地方。他甚至想过最糟糕的结果,如果沈涤不能为他所用,那更不能被其他人所用。
晚宴时间还未到,来客们聚在一起喝茶闲聊,有些家里有点门道的在偷偷交流春闱的主考官花落谁家,有些已经入仕但品阶不高的凑在一起讨论朝廷最新动向。沈涤刚出现,他们就纷纷停下方才的话题,欢迎他的到来。
沈涤一向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他就像在书院那样,与他们围坐在一起,同他们讲起最近时日的一些研究心得。讲着讲着,他的眼前就浮现出柳月明的那张脸。
他十岁入京,见过之人如过江之鲫。这些人同他交往,大多带有各种目的。有的是为了他同杨相的关系,有的是为了他的学问。世人因各种利益聚集到一起,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只是柳月明也带有目的,她的目的却不像他们。她好像单纯是为了他这个人。
沈涤说完看向身侧的祁王,请祁王进行指点批评。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祁王虽还不是君,但凭他的才能和抱负,沈涤知道他早晚有一天会是。所以在同祁王交往时,该有的规矩礼仪不能废。
祁王经常召集一些读书人雅集,方才一进门时他便说让大家随心所欲。这些人虽是草莽,心里也懂得忌讳。若在山间野外,大家还能放松些。今日是在祁王府,自然没有人能真正畅所欲言。即
便他赵季臻一向不以祁王身份自居,他坐在沈涤身侧,同所有人一道席地而坐,他们还是不能忘乎所以。
所以沈涤将舞台还给赵季臻,他心中清楚网罗天下读书人是祁王每次举行雅集的目的。
和沈涤与柳月明这类人不同,赵季臻是天生的辩论家。只要给他一个舞台,他能调动所有人的情绪。这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致命弱点。过去几年,他只有在十分信任之人面前才显露出这份与众不同的才能。
他接过沈涤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说下去,天文地理,引经据典,天地君亲,理法自然。很多人都忌惮他王爷的身份,却不知道他还是如此多才之人。
如此便不免有人想到东宫里的那位。东宫太子已年满十五,年初被正式册立为储君,现任临安府尹,是位仁慈心善之人。但是也有朝臣进言,太子生性懦弱,不宜为君。这也是赵季臻为何会成为太子继位的最大政敌原因之一。
民间早有传言,祈王类君。
不多时辛眉就领着一众仆妇上菜,她走到赵季臻身边悄悄说了什么,众人就看见赵季臻脸色微变,匆匆离去。
等到来人出现,在场的所有人更战战兢兢,原来是太子来了。他们因共同的理想追求相聚在这里,已经是冒着被划为祁王一党的危险。不曾想他们刚想到东宫里的那位,他就来了。
来的这样及时,这样猝不及防。
太子不请自来,所有人都看了眼祁王。朝堂风云变幻,官家身体日渐颓废,虽然祁王一直是闲游野鹤的存在,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只要他活着,他就是太子继承皇位最大的竞争者。只是从前从未听说太子来过祁王府,今日他突然出现,很难不让人多想。
众人忙起身行礼,问太子安。
太子挥挥手,笑着示意大家坐下继续说话。可他在谁还敢闲聊,他又不是祁王,平日里和他们这群人混在一起都习惯了。屋内顿时静成一片。
说实话,太子突然前来,赵季臻也有些摸不清楚。这些年他举办过很多次雅集,只有这一次他来了。不过毕竟是祈王,气度和举止依旧如常。
他招呼大家落座,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满屋子的人,想知道到底是谁的出现,让太子屈尊降贵,亲抵他的祁王府。
没有。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平日里也经常同他饮酒喝茶之类的,他们在朝堂没有根基,不是杨相之流,也不与定北侯为伍。不知为何他却突然想起柳月明。
难道太子是为她来的?
“听说皇叔今日在府里同各位学子举办雅集,侄子我上完课就赶来了。不请自来,还请皇叔不要怪罪。”赵炯看着在场所有人,笑着看向他的皇叔。
对这位侄子,赵季臻的感情很复杂。
皇兄常年征战,子嗣单薄,求医问药多年才生下太子。赵季臻还记得太子出生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跟着嬷嬷挤在一堆人后面。他什么也没看见,只知道后来皇嫂没了。皇嫂对他很好,所以他那时对这个侄子充满了恨意。可皇兄偏偏让他们一起吃住,一起学习,他心中对这个侄子的恨意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消弭。后来他离宫立府,太子入住东宫,他们也就逐渐往来少了。
赵季臻自然回他,“太子今日能来敝府,蓬荜生辉。”
他的客套话还没说完,被太子拦下。“今日只论理想,不论君臣。”赵炯脸上笑容还在,“皇叔,今日孤只是阿炯。”
太子虽如此宽慰大家,可是很多事自他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是大宣的太子,不再是赵季臻的阿炯。赵季臻也不再是他的皇叔,他是祈王。
有皇位横亘在两人面前,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
有时候赵季臻想,若是能做山野间一只真正的闲云野鹤就好了。或者他能带着辛眉回肃州,那更是再好不过。他看着张罗饭菜的辛眉,眼里闪过片刻悲伤。只是这些都是他深埋在心底的梦想,他和世人一样清楚,只要他活着,官家就不可能任他离开京城。
“既然太子都发话了,大家今日便随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