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太平楼的雅间内,赵季臻看着姗姗来迟的沈佑安笑,“听说杨思忠已经开始打你那还没拜师的徒弟的主意了?”
“柳月明的确是最合适的入宫人选。”沈涤闷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看了眼窗外的熙熙攘攘。
虽然还未行拜师礼,但他们早已经是师徒。他教的那些仁义道德,书院里的学生都要些时间才能琢磨明白,她却一点就通。若她是个男子,定有经天纬地之才。要说他没有私心,也是不可能的。任何一道政令,每一次改革,背后都需要当权者的推动。若柳月明入宫,凭她的聪明智才,定能博得一片天地,日后也会成为他的帮手。
只是,沈涤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将她送到宫里,他的心就疼。
“如果她必须入宫,不如佑安你送她入宫。”赵季臻沉默片刻,借着茶意,说出这句话。
你已经是她老师,你送她入宫,对你和她都好。
沈涤跟着沉默,祈王这个想法,他不是没有过,只是他心疼,莫名其妙地疼,疼得他都没办法去想更周密的计划。“选秀时间尚早,不急这一时。”
赵季臻从沈涤的犹豫中看到了不一样的情绪,他想起前几日在这个包厢见到那丫头的场景。她跟在沈涤身后,规规矩矩站着,她未施粉黛的脸楚楚动人。若入了宫,用天底下最好的脂粉养起来,定是美艳无双。不过她喝茶的动作,有些,不符合宫中礼仪。
“若必须要她入宫,还需早做准备。那丫头什么都好,就是礼仪这方面有些欠缺。王府里有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如有需要……”赵季臻没再说下去。
沈涤没有应。
他以什么身份送她入宫呢,她是柳善德的女儿,柳善德是杨思忠的同乡。若杨思忠要她入宫,杨思忠必会安排好一切。而他又以什么身份面对她,老师?只教了她月余而已,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老师。
“那丫头自由散漫惯了,一时间怕是难以改正。”沈涤想起柳云深的那些话。
“我这个妹妹,最是自由惯了。”
他倒不觉得她是不懂规矩,她的性格如此,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如此,他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真正随心所欲地活着。不像这世间的很多人,背负国仇家恨,痛苦地活着。
赵季臻从小在宫城长大,见过很多嬷嬷训练宫女的方法。无论是多么粗笨的丫头,只要经过嬷嬷们的调教,都会成为举止得当、行动曼妙的女子。柳月明是个聪明的,这点倒也不用过分担心。
“你若是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月初,我在府里办一场雅集,你带那丫头来,本王来说。”
沈涤想起上课的时候,柳月明问他“西园雅集”之事,便答好。
清雅居内,彭氏问小女儿想要什么样的生日宴,有没有想邀请的好友,尽快拟个名单出来,好提前送帖子去邀请人家。
柳月明没什么概念,也想不出来什么新鲜花样。她从前只知道女孩子到了十五,家中长辈要为她操办生日宴。至于怎么办,有哪些流程,她倒是没听说过。而且她穿越到这边后根本没认识几个人,之前的好友更是不记得了。
“娘您来安排吧,女儿都听您和爹的。”
刚换好衣服走到门口,准备去画院的柳善德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回头看了眼屋内靠在夫人身边的小女儿,狠心一撇头,走进雨帘中。
“你们父女两真是一对,你爹说听你的,你说听你爹的,倒是让娘为难了。”彭氏摸着女儿的手,满眼慈祥。
旁边的方嬷嬷见状说了嘴,“要不等哪天天晴了,邀请几位小姐的闺中密友来府里聚一聚,听听她们的想法。”
这主意好。
柳月明之前还在想怎么一次性认完所有的好友,这不,机会就来了。只是柳月明没想到,她组织的聚会和祈王府举办的雅集时间撞了,她那几位翠云口中的闺中密友,一听说有机会去祈王府,见见京城贵女们的梦中情人,纷纷向她告假。
她回忆着那天在太平楼见到的祈王,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就成了贵女们的梦中情人,在她看来,明明沈涤更符合梦中情人的标准啊。可是她也有些想去祁王府的雅集,倒不是为了见所有京中贵女的梦中情人,而是为了雅集。
因为她在查找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一场《西园雅集》。她当时就在想,这些人该多闲啊,不用考试,不用写毕业论文,喝喝小酒,品品小茶,吟诗作画……
可是她没有收到请帖。
不仅她没收到,柳云深也没收到。她听翠云说大公子一早就去祁王府找祁王问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来。而且好像借住在他们家的沈涤也没收到,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柳府得罪了祁王。
柳月明站在窗前琢磨这个事情,手指不停地缴着外衫上的流苏。“翠云,你说,祁王为什么不给我们送请帖?”
不应该啊,那天他们在太平楼喝酒的时候,他还说让她没事的时候去祁王府玩,他新娶的祁王妃是肃州人,远嫁入
京,在京城没有认识的人。
翠云摇头,“要不下午去雪园的时候问问沈先生,他不是和祁王相熟。”
雪园就是他们柳府的客房,那日下雪,沈涤闲着无事给客房取名提字,她那便宜哥哥立刻让勤叔送去装裱,做了木匾挂在大门上。此后,府里的人也不称客房了,一个又一个,毫不保留,直夸雪园好听。
下午上课之前,柳月明站在院门口瞅了几眼。“雪园”这两个字好像有点熟悉,不过这是金文写的,她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看过。她嘟囔了两句,走进书房,将抄好的《论语》放在沈涤面前,试探着问,“老师,您有没有收到祁王府的请帖?”
她想,按照他们两的关系,应该是不需要请帖,而不是没有收到。不过还是问一下,保险。
“你没收到?”沈涤抬头,看似毫不知情。
柳月明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点头,“我和祁王不太熟,他想不起来我也很正常。”她的言外之意是,您昨天还去太平楼和他饮酒,他应该不会想不起来您的。
沈涤难得地笑了一下,这丫头倒是会安慰自己。他很想说,祁王哪里是不记得你,就是太记得你了,所以才故意漏下你。愿者上钩。
“没有收到就没有收到,为师也没有收到。”沈涤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她的作业,见她仍不明白,又说了句,“随遇而安。”
他也想告诉柳月明,祁王府的雅集,是专为她而设的鸿门宴。没有收到请帖,就有不去的理由,不去就不会成为下一个刘邦。可是他的任务是带柳月明去祁王府,如果她不问起,如果她不想去,那么他还有理由说服自己。
柳月明却说,“老师,我也想去,我想去看看雅集是什么样的?”
她看过画里的《西园雅集》,曲水流觞,高朋满座,伯牙鼓琴,高山流水。她想知道沈涤有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宴会,她想顺老师您也去参加吧,放松一下。
沈涤很难想象,等柳月明知道这一切的那一日,她会如何看他这个老师。
她的眼神清澈澄明,漆黑的眸子里是说不尽的期盼,让他无法拒绝。“还早着,到时候再说。”
柳月明“哦”了一声,她总觉得今天的沈涤有些不一样,特别在她说想去祁王府参加雅集后,他的神色更加冷漠,像一块寒冰,周身全是寒气。
福宁殿内,杨思忠按照殿前押班都知的吩咐,将各地上奏的折子摆在官家案前。
宣武帝近来沉迷长生不老,连续请了好几个道士入宫,对外宣扬是祈求风调雨顺,实则是暗地里烧练仙丹。
杨思忠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宣武帝,又立即低下头。“官家,河北正定地区大旱,灾情正在迅速蔓延至周围几州,若再不派人赈灾,又恐引发疫情,后果不堪设想。”
宣武帝今日头有些沉重,方才又听说即将炼好的丹药毁了,功亏一篑,心情糟糕透了,他杨思忠还如此不长眼色,一大早就要说这些让人心烦的。既然他要做忠臣,那就成全他。
“河北是粮食产地,又是边疆重镇,不仅关系我大宣来年的收成,也关系到边疆安稳。如此重要之地,必须派一个能人忠士去,孤才放心。”
杨思忠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官家有治国理政的心思,那就不愁国祚永延。他刚想推荐自己的门生司理参军顾怀宁,就听见宣武帝说出来一个人。
“杨爱卿觉得祁王如何?”
祁王,除了太子,当今天下最有资格继承皇位之人。杨思忠冒出一股冷汗。
灾害、民乱、匪患、瘟疫……现下这个时刻,将此事交于祁王,宣武帝的用心昭然若揭。而宣武帝这时候询问他的意见,也让杨思忠更加担忧。
“祁王常年久居京城,养尊处优,对农村情况了解减少。旱灾蔓延时间较快,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臣觉得可以派一位处理过此种类型灾祸的朝臣去,如果官家要锻炼祁王,也可以派一位有经验人士通行。”
“你倒是肯说实话。”宣武帝这才拿起案上的折子看了一眼,“不像有些人,整日不知道替孤分忧,就知道对孤的家事指手画脚。”
“既如此,开春后的春闱,就爱卿你来任主考官,让吏部那群人配合你。”
杨思忠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