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沈涤从祁王府回来,看见柳月明在大门口。
她坐在门槛上,托腮看向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直到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立马跳起来,要朝他飞奔而来。好像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又规规矩矩地站好,整理好裙摆,脸上一团红晕,笑盈盈地看着他问安。
她乖乖巧巧的模样映在他泼墨一般的眸子里,心底有一丝愧意涌上来。
罢了罢了,还有些时日,就多教她一些道理,日后也好傍身。
“天寒地冻,怎地在这里。”沈涤快步迈上台阶,金风玉露般在她身前几步停下。
“我听哥哥说您午后去了祁王府,怕您回来寻不到我,误了时辰,就在这里等您。”
看见沈涤的一瞬间,柳月明都忘了自己穿越过来的目的她想自己能拜如此优秀之人为师,真是幸运。
老天爷对我太好了,不仅安排了疼我爱我关心我的父母和哥哥,这又给我送来了一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老师。关键是这位老师立如芝兰玉树,笑若朗月入怀。
那什么张婉瑜之流,早被她抛之脑后。
沈涤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无论何时在他面前都是笑意盈盈,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她像个小太阳,给人温暖和希望。只是祁王以他的名义购置了一套宅院,正在办过户手续,再加上整修,年前他和母亲就要搬进去了。这件事柳云深他都没有告诉,眼前这丫头肯定也不知道。那宅子同祁王府隔一条巷子,离这里却有些距离。
他收了这丫头为徒,日后上课,怕是有得麻烦。她若知道了,肯定又要撅嘴。
“韩英去参军了,这是他临走时给你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在手里掂量掂量,送到柳月明掌心。
“您见到他了?”柳月明上午还在担心韩英,看了看他手中的银子,“这是我昨天给他的。”
“你没看错,那孩子是个从军的好料子,过不了几年,定能在军中闯出一片天地。”
柳月明接过银子,“谢谢老师。”她要把银子收起来,等韩英凯旋,她要拿着这两银子去找他要更多的银子。
嘿嘿。
去祁王府不用经过御街,她知道沈涤肯定是特意去通济桥的,肯定是他在那里等韩英,肯定是他送他去参军。她对沈涤的印象,又好了一分。
“进去吧,今日便学一学《孙子兵法》。”沈涤想起韩英临走时,他送了他一本《孙子兵法》。
行军打仗不仅需要力气功夫,更需要识文断字,摆兵布阵。他已经做了力所能及之事,韩英能学成什么样,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是夜,柳云深听沈涤第一天上课就教妹妹《孙子兵法》后,马不停蹄冲到客房。
“沈佑安,你给我说说,你教《孙子兵法》有什么用,我妹妹又不去打仗。”
沈涤正在桌案前作画,听动静就知道是他,头也没抬,手中笔墨更没落下,“《孙子兵法》是干什么的?”
柳云深自己琢磨了一会,恍然大悟。抛开宫廷不说,满京城的侯府大院,哪一处不比战场险恶。战场上是真刀真枪,后院却是暗箭诛心。用兵作战如同在后宅谋生求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是云深错怪沈先生了。”柳云深忙上前研墨。
沈涤根本没放在心上,他在想另一件事。
“云深,依你看,月明想入宫吗?”他想了一天,还是没想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不过,如果那丫头,自己想入宫的话。皇家富贵,锦衣玉食,权势滔天,试问这世上又有谁不想入宫呢。
“入宫?做什么?”柳云深自己尚未娶妻,自然没想到妹妹也要嫁人。
“官家又要选秀女入宫了,你妹妹过不了几日也要年满十五了。”
柳云深心中一紧。
十五了,年岁到了。他这个妹妹自由惯了,又被爹娘宠着长大,心思纯净,善良仁厚。单是这些也不用担心,大不了被筛下来,回来家里养着他,还能继续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偏偏她又生的美貌,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红粉佳人。
可是,官家,年纪也太大了些。
沈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是尘世中女子飘若浮萍,由不得自己做主。若杨相铁了心要将人送入宫,若柳善德唯命是从,就算大罗神仙,也无法助柳月明逃离深宫。
“你这几日找机会问问柳画师的意思,也问问月明的意见。”
柳云深点头,提起的笔又放下。他一进来看见沈涤正在作深秋雪景图,本想提笔附和一二,现在哪还有这心思。
柳月明抱着《孙子兵法》靠在窗台下的软榻上,翠云正在给熏炉添香。云烟清香,铺满整个屋子。
她想起沈涤身上淡淡的松柏香味,不经意间笑意爬上嘴角。
松柏本孤直,难为桃李颜。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清风洒六合,邈然
不可攀。使我长叹息,冥栖岩石间。
她很喜欢这首诗。
“二小姐这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说出来让翠云也高兴高兴。”翠云点完香走过来时看见了,笑着问。
柳月明红着脸嗔她,“哪有什么高兴事,你这丫头,惯会拿我寻开心。”
“我看小姐自从沈先生那里回来后,心情就很好。”翠云同她一起长大,主仆二人平日里相处就像姐妹。
柳月明想起沈涤教她读书的样子。
他住的地方是客房,虽然柳府已经做好了地主之谊,房内一切布置都是全新的。但客房毕竟是客房,肯定不比她的藏绿阁,爹娘的清雅居,和哥哥的观堂苑。
沈家伯母住在正房,他住的地方是东厢房,母亲午后派方嬷嬷将西厢房简单归置,布置成简易书房。
他和书院里的那些教书先生不同,他不迂腐,也没有发白的络腮胡子,他临窗而立,夕阳透过竹窗照在他背上,在屋子里投下一道颀长身影,一直延伸到柳月明的桌案前。
她看着那道身影发呆,想他究竟是如何一步步从一介白衣到左相,他一定读了很多书,熬了很多夜。她想起师兄师姐们说写毕业论文很辛苦,觉得再辛苦肯定也不及沈涤入仕的万分之一。
就如此刻,柳月明的目的是找到更多资料,她不是真心想学,他却在用心教导。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
柳月明上学的时候语文成绩最好,文言文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这些文字不用沈涤解释,她都知道意思。只是今日课程快结束的时候,沈涤突然说了几句和兵法无关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翠云,你觉得沈先生怎么样?”
“奴婢觉得沈先生很好啊,长的好看,学问又深,听大公子说他在书院有很多学生追着让他讲经论道。”
这倒是真的。
昨天那个祁王就曾经追到书院找沈涤。
说到祁王,柳月明也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堂堂一个王爷,历史上竟然也没有任何记载,连沈涤都不如。
她以为沈涤只有十六个字已经算是很少很可怜了,没想到这里好几个人连半个字都没有。她现在觉得沈涤能有十六个字,已经很不错了。
“你说沈先生……”想问翠云,欲言又止,算了算了,还是好好背书吧。沈涤说了明日要检查,若是不能过关,就不收她为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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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英轩内,张婉瑜因余昌明没有抓住柳月明正在生气,杨府大儿媳妇气冲冲地赶过来,都没让丫鬟通报,直接冲到了张婉瑜母女面前。
余昌明不知道怎么散播的消息,让她无意中知道这位表小姐算计自家弟弟的事情。虽说余昌明和她不是一母同胞,但是毕竟都是定北侯府的晚辈,他日后若袭了爵位,她在杨府还要仰仗他这个娘家人。这个弟弟虽是个扶不起的,但算计他就等于算计他们定北侯府。
杨家大儿媳妇越想越气,指着张婉瑜的鼻子就骂,“你个不知廉耻的,自己私会情郎不说,还要陷害我们家昌明。”
杨家大小姐在临海有个外号,人称“杨夜叉”,因她跋扈骄横,和族亲的关系都处不好。这才在丈夫去世后被夫家赶出来。她看大弟媳妇骂自己女儿,哪能忍得下去,“姓余的,你以为你给杨家生了一儿一女,你就可以在府里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就不要想翻天。”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直到杨夫人赶过来,都不肯停下。
杨夫人看着屋内地上砸碎的瓶瓶罐罐,脑袋都疼。“你们俩能不能消停点,要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给我去城北的庄子上住几日,什么时候冷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城北的庄子是杨家所有庄子里条件最差的,住的是木屋,冬天不保暖,夏天不凉快。杨家谁犯了错误,都要去那里住几天,算是一个写入杨家家规的惩罚。
两人立刻噤声。
“婉瑜,此事因你而起,你去庄子上住几日吧。外婆会嘱咐下人们,好生伺候。”杨夫人看着发髻凌乱的外孙女,心里一阵酸楚。
要是小女儿在就好了。老爷就不用因为愧疚,偏宠她们母女,也不会造成今日这局面,更不用担心没人入宫。
张婉瑜自是有千万个不想去庄子上的理由,可看外祖母神色,又不敢顶撞,只好任由嬷嬷们安排。
杨夫人安排此举其实还有一个意图。
婉瑜被老爷禁足在府里,那人自然不会现身,他们就算悄悄动用衙门的力量也找不到。婉瑜去了庄子上就不一样了。庄子人少,管理焕然。两个年轻人,干柴烈火,只要有机会,肯定会想方设法见面。到那时,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