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别经年再无期
“怂了?”梁兴惊叹道:“您刚才不是说已经说动了东王杨秀清,怎么连他们俩一起也没说动洪秀全?”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他。”
老人摇头道:“此事事关义军生死存亡,谁又敢不慎重?当时所有的重臣几乎全部聚在一起,都觉得满洲骑兵威名在外,而中原之地又适合对方驰骋。如果到时候一战未胜,后路又被清廷各地督抚断绝,那是谁都无法接受的结果。”
梁兴叹了口气。
“所以大家最后还是选择沿江东下?”
老人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后,忽然神情变得极为痛苦。
“可是我们错了啊,不仅错了,他们最后还一错再错!”
梁兴一听这话,激动的问:
“您指的是应该直接北上,而不是稳步于江南?”
“对,如果我没随着林凤祥北伐或许也不赞同翼王之见,可我最后去了!”
老人一把抢过梁兴手里的酒壶,像是想起了极为懊悔极为难受的事,一口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
“当时夺得天京以后,为了吸引清廷兵力让朝廷更快平定江南,便命右丞相领精兵两万率军北征。”
老人痛苦的喊道:“你知道吗?我们两万人,仅仅数月之间,克镇江夺扬州,转战中原近千里不仅一路所向披靡,兵锋更是直取京畿重地天津城……”
“什么八旗铁骑,什么铁帽子王僧格林沁,如果不是天降大雪害得仅着单衣的我军义卒伤残遍地,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老人的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焰,啪的一声,猛得将酒壶摔落于地。
“我气的不是最后败了,而是主帅林凤祥与副帅李开芳在见到清军八旗兵居然也如此孱弱之后,连派二十四批信使,请求他们大举北上,可他们呢,不仅不派兵马,还在天京城里大兴土木残杀同袍,最终才害得我们兄弟尽死、天国大业崩塌啊……”
老人激动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一旁。
“去,再取壶酒来!”
梁兴闻言,连忙起身拿起一个大碗就跑进了隔壁卧房。
可等他出来以后,见惯了生死的老人像是又很快平缓了心情,脸色也好了很多。
梁兴给他碗里夹了点菜,宽慰道:“您吃点东西吧。”
老人没有拒绝,默默的吃了两口白菜后,再次看向梁兴时居然笑了。
“你这臭小子,害我又想起了几十年前的糟心事。”
梁兴也苦笑一声,看向后面柜子上不同的人偶问:“以前我以为这不过是您随手口刻就,现在看来,应当都是天国义军中的人吧?”
老人随口道:“差不多吧,除了那俩个和尚。”
梁兴难免又有点好奇。
“他们是何来历?”
老人指了指那个有胡子的老和尚。
“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他救了我。至于旁边那个,是他的小徒弟。但是现在嘛,也是个快死的老和尚了。”
刚才去打了趟酒,差点让梁兴把心中的疑问给忘了,现在被老芋头再次提醒,连忙追问。
“我听说北伐军被团团围困,您是如何获救,又是如何来到这长乐镇的?”
“当年天寒地冻让义军损失惨重,而天京一直未见援军,所以右丞相便让副帅李开芳亲自领着六百骑兵南下求援,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老人又看了眼那个满脸慈祥的老和尚人偶,接着道:“只不过最终被清军围堵截,我们被迫逃进一处大山之中,后来他们战死的战死,被抓的被抓,而我跳下悬崖不仅侥幸存活还被老和尚给救了……”
“您以后便没有想过再回天京?”
老人指了指那只看不见的眼睛,道:“我当年虽然没死,却被刺瞎一只眼睛,这种伤能活着已然命大,哪里是说好就能好的……而在养伤的那几年,成天有个和尚在耳朵旁念叨,后来又听说了他们在江南做的那些破事,心便死了。”
“那您是如何来到长乐镇的?”
老人闻言不禁笑了笑。
“我虽然在庙里藏着,可毕竟不是和尚,每天想吃点肉还得躲起来,那日子也过得不痛快。后来过了些年老和尚死了,我自然也就更想走。也正巧在那个时候,救下了从山下经过的冯老掌柜。”
“您说的是师父他爹?”
老人嗯了一声。
“后来跟着他到了这里,觉得长乐镇虽然也是被群山围绕,可并不缺烟火气,而冯掌柜也留我,便一直待了下来。”
梁兴原本想问他为何不回广西老家,可一看老人的神情,便立马忍了回去。以清廷对于义军的怒火来看,从太平天国败亡之日起,他们也将不会再有家人了。
只好憨笑道:“您说这算不算因果?如果不是您来了此地,我现在哪里还能活着!”
老人微微一笑,轻叹道:或许真如你所说,万般皆是命吧!
梁兴想了一想,问出了自己心里最后的一个问题。
“按道理您既然不是教众,跟着造反主要是因为与翼王的交情,这点他应当是再清楚不过的啊,为何不把您留在身边,反而派去北伐军军前?”
老芋头很意外他会这么问,眼神里更是透露着一丝赞许。
“你小子还真有点小聪明。”
老人说完,神情一正。
“因为我们三人虽然都是太平天国的义军,可却还有另一个身份。”
梁兴一脸惊喜。
“什么身份?”
老人淡淡的回道:
“天地会……也就是天下百姓口耳相传的……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