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情种
这些在幽暗之地寄身的妖魔鬼怪，总爱搞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
魏瑰反省自己一通，觉得她并没有窥探他人内心的想法，哪怕是四六。随即她又反应过来，他们本也不是什么需要考虑对方心之所系的关系。
虽然她被观心镜引出来的那个虚是四六，而且多半是和她从小相伴、还未死去的天狐妖怪，她想见他，却不记得他，听起来荒谬极了。
被旁人的言语暗示所引导，产生一些好像理所当然实则莫名其妙的认知，她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魏瑰自嘲一笑：“不想知道。”
龙女的声音很是不可思议，她“嘶”了一声道：“你这心和石头似的，真是个怪人。”
魏瑰没把她的调侃放在心上，问道：“你用这种话诱惑了多少人？”
龙女：“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嗯？”魏瑰愣了一下，张了张口，还没问出声，龙女就直接说了：“因为不需要。”
“你自己想想，是因为你不受观心镜所出幻象迷惑的，我才会出现啊。”
魏瑰想了想，确实是这样，所以——“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让你成为我的信徒，壮大我的法力。”龙女意味深长道，“我要离开这里。”
听起来不甚靠谱，魏瑰委婉道：“那你怕是要等待许久了。”
“怎么说？”
“你也说了，不被你迷惑的人太少，偏你还设置了那么难过的条件，那么吸引人的骗局。”
“哈哈哈——”龙女听了肆意大笑一阵，叹了一声道，“小姑娘，你怎么知道，那些出去的人就不会回来了呢？”
魏瑰眼眸一闪：“哦？”
“一个幻象，一个影子，终究是替代不了真正的人，有些人会悔过，会变得判若两人，会跪下来求我，把真正的伴侣还给他们。”龙女在她耳边挑剔地念叨，“这个时候，他们的灵魂会比从前干净几分，虽然比不上你这心如止水的，但也算过得去。”
魏瑰想到了送砗磲到“不难吃”食肆的画师，皱眉道：“他们成了你的傀儡？”
“不不不，”龙女缓缓开口否定她的猜想，“我没有这么邪恶。”
魏瑰质疑道：“不邪恶？你怎么会困住他们真正的伴侣？不是说每个人都会看到幻象？”
“幻象只是第一重考验，被幻象勾搭之后，他们会被引入观心镜。正主进入，影子即出，这是观心镜的第二个本事——贯通虚实。至于他们为什么会陷进去，自然是因为镜子里的世界更吸引他们，不肯出来。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有逼着他们。”
“我给过他们机会的。”
魏瑰对此不予置评，但那不停抖动的眼皮还是昭示了她内心所想。
龙女似乎从后面也感受到了她的无语，伸长了脖子绕过来，对着她的脸喷气：“我也不是什么灵魂都收的，能入我眼的绝对都是大情种，你要看看吗？”
鳞片生长划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魏瑰镇定道：“你正常点。”
“哦！你嫌弃我恶心吗？”龙女矫揉造作地哭诉道。
“不，我平等地讨厌任何一个没有分寸的妖怪。”魏瑰虽看不见，还是低头示意了一下她贴得过于近的身体，“你既然在人中间混迹多年，就不该还是这野人模样。”
“妖怪嘛，不要苛求。”
魏瑰摇摇头：“没办法，虽然我也认为妖和人是走在两条道上的，所见所学的不同，不可混为一谈，但是难免用人的眼光来评判。”
“毕竟我也是个人。”
龙女不爽地哼一声，转而道：“你家狐狸虽然是我关进去的，但要出来也是要靠他的心性，观心镜对任何人一视同仁。”
魏瑰略一思索，觉出了其中矛盾之处：“有人选择走出镜子，这样的人心性坚定，那他的灵魂不够好吗？”
“是挺好，”龙女感叹，“但不向着我呀。做我的忠仆，不得心甘情愿？”
魏瑰问道：“你让人把砗磲放在那家食肆是要做什么？”
她这话突兀，龙女一开始没想明白，沉思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哦——你是从那里进来的，那是某个大情种的故事，要不要听？”
魏瑰婉言谢绝：“由人转述的故事多少会添油加醋，不如你把人叫出来，我自己可以知道。”
龙女依旧笑意盎然，却令魏瑰感到一丝怪异：“不行啊——”
“出不来了。”
“他死了。”
十一年前，有位男子在海边拜求龙女救活自己的爱人。
龙女的故事在龙口县百姓之间流传甚广，她能保佑海上的船只平安，能消解灾厄，驱散瘟疫。百姓若有所求，只需在海边的礁石上供奉一支红蜡烛，若是第二天那蜡烛上描画了漂亮的图案，便是龙女来过了，应了所求。
带
着那支红蜡烛，漂流到海上，便会有仙气袅袅的侍从接引信徒的船过去，龙女住在蓬莱岛上。
传说有多少是真实的，男子不知道，他信了，便日夜守在海边，看顾着红蜡烛，等龙女显灵。
红蜡烛燃了一支又一支，男子胡子拉碴，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龙女被他的痴心打动……不是，被他的愚蠢和盲目逗乐，纡尊降贵，显了灵。
龙女持烛在龙的传承里是个丑闻一般的故事，一笑了之，所以她随便画了几笔，那男子便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
那男子不是孤身一人上船，他还带了一个巨大的砗磲贝壳，砗磲里面装着他的爱人，窒息而死的，已经死去多时了。
龙女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便利用了观心镜，打造了一个完美复刻的女子给那男子，她也想试试，这男人有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用情至深。
她一直困在这里，实在无聊，难得有乐子看。
一天天过去，龙女没有等到那人，便暗自嗤笑：爱情不过是人挂在嘴边的玩意。
没想到那男子出现了，正值大雨，男人失魂落魄、不修边幅，落汤鸡似的，下半身还都是泥水，想来是在雨地里跪坐了许久，犹豫了许久。
即便狼狈不堪，男人还是清晰地说出：“求龙女大人，将我真正的妻子还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魏瑰有个疑问：“他的心上人是死了的吧？你连尸体都不放过？把她的尸体放进观心镜，有什么用？”
龙女听不得魏瑰乱扣罪名：“还真有用，你听我说完。”
她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那男子的真心，便用观心镜考验了他。
“他没中招，和你的表现相差无几，不同的是，他心如死灰，只是看着心上人的影子，呆滞了许久，眼里净是想念和追忆。”龙女啧啧称奇，“哪怕是亲近、相拥的时刻，那灰败的眼眸里含着泪水，却没有沉湎。”
“哈！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已经死了，绝不可能回来了，可他还是追寻这那一点消息，来我这求一个月的相知相伴，连我都敢利用，我真是佩服他的胆识。”
从男人带着心上人的虚离开，到他回来，正好一个月。
也许对那男子来说，这一个月足够弥补所有的缺憾，完成告别，到自己预定割舍的时间，才觉得放不下，却还是坚定地选择了真实。
“多么优质的灵魂和情感，正是我所需要的。”
龙女的叹息提起了魏瑰的心，她果然对人的灵魂多有垂涎，不肯放过。
“你别这副表情，人又不是我杀的。”龙女状似委屈道，“我只是哄哄他，告诉他说他妻子的魂魄有损，要在砗磲里安养，顺便让他把那个复刻出来的砗磲放到一处好地方，受人香火，借福泽供养他的妻子。”
“从我这离开后，没几天他的魂魄就转了回来，想用他自己的魂魄补全他妻子的。”龙女遗憾道，“要不是我没办法把人的灵魂相合，我还真想试试，多有意思。”
魏瑰额头划过一道冷汗，魂魄乃是轮回转世的重中之重，但凡缺损了一些，都会在下一世病弱或短命，怎么被她说得好像捏泥巴人一样。
“你真没骗他？”
“我说了吧，砗磲是有用的。”龙女道，“况且他妻子的魂魄真的有损，生前恐怕受了重创，不是我胡诌的，只是有损的魂魄快要撑不住了，香火福泽救不了她。作为我借出观心镜的回报，他把魂魄献给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出来他的心上人也难有来生了。”
魏瑰问：“地方是你定的？为何是‘不难吃’食肆？”
龙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我提议的，因为那里有好东西，你猜猜，猜对了我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魏瑰幽幽地出声：“口说无凭，你发个誓？”
龙女也惊讶于魏瑰的胆识：“你真敢提！我可是龙。”
“龙也要受限于此方天地的规则。”
“好吧好吧，我发誓，只要你猜到那东西，我就不会觊觎你的魂魄。”
龙女的声音像是给不懂事的孩子作出买糖吃的承诺，一点儿也不郑重，但发誓可不看语调心情，出口便成约定。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魏瑰便说出了自己的答案：“刁老爷，也就是那个玉石筷子妖，和你颇有渊源。”
“我猜，他本是玉台龙眼观心镜的一部分。”魏瑰抬头，信心满满道，“我说的对吗？”
龙女笑盈盈地舔了舔唇吻：“……你真聪明。”
魏瑰问：“他走丢了吗？”
龙女怅然道：“对啊，被人类从我身边夺走了，没了身为玉台的记忆，真把自己当做是筷子了，那一身普普通通的妖力，我快要认不出来了。”
魏瑰：“你把他拉来这里，是要他回归本体吗？”
龙女拍了拍魏瑰的手：“不是我拉来的，是他自己过来的，小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