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
甫一落地，四六便蹲在地下，腿上蓄力，准备给镜子里埋伏的东西一击。
只是抬头却没看见任何人，这里和他刚才待的那个石洞看起来差不多，幕后之人难道用这个来来去去的通道做迷宫吗？他把人困在这里要做什么？
四六松了握紧的拳头，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倏地目光一凝，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红衣，散发，坐在石台上的魏瑰，晃悠着两条腿抬头张望。
四六沉了脸：一样的招数再来就没意思了！
他把利爪背在身后，放轻了脚步靠近，走到近前，正打算动手。
那女子许是若有所觉，手撑着石台，茫然地一回头：“谁？”
四六的指甲泛着银光，距她的眼睛只差一线。她长着魏瑰的脸，毫无防备地凑过来，眼神空茫而无助，像极了小时候迷路的魏瑰，四六手上不自觉一缩，过后又想把自己扇到地下。
丢脸的东西！
她又问了一句：“谁？”
四六胸中一股灼热的怒气暴涨，不只是对这冒充的人，更是对下不了狠心的自己。
他改换动作，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扼住她的喉咙：“你不该用她的脸来欺骗我，你知不知道！”
手上施加力道：“我现在很生气！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咳，咳……”被夺走呼吸，她的脸迅速涨红，双手掰着四六的铁掌，嘴巴颤抖着无力张合，“救！呃……”
“师、兄……”
什么师兄？魏瑰的师兄都应该好好地在凉山寺的坟冢里长眠。
眼看着她的脸色铁青，还不现出原形，再掐下去就要死了。四六的手开始动摇，他把人甩到石台上，质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用微弱嘶哑的声音道：“我是……广陌。”
“那你看我是谁？”
“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似有惊雷劈下，四六瞳孔一缩，身形不稳地退了两步，看着面前眸光纯净的少女，脑中一片混乱。
另一边，魏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能让她听到，又不会显得刻意。
“谁？”
“魏瑰。”是四六的声音，那脚步声变快，跑了过来。
“你怎么找过来的？”魏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道。
“我在另一个地方看到一面镜子，镜子里面还有你，我识破了镜子的骗术，打碎了镜子就被传送过来。”
魏瑰笑了：“还真是阴差阳错啊。”
“我怀疑镜子是走出这个迷宫的关键，下来吧，我们一起去找出路。”他把手抬起来让魏瑰方便借力。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让人信服。魏瑰挑眉，没多迟疑，搭着他的手臂随意一跳。
“哎呀！”脚上一个没站稳，踉跄了一下，身边人及时扶住了她，魏瑰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腕，“好像……扭到了。”
“多大人了，这么不小心。”四六抿了抿唇低声道，“那我背你吧。”
魏瑰笑意渐深：“好啊！”
四六正要蹲下，魏瑰道：“你变成狐狸驮着我吧，我还没见过你原形的样子呢！”
少女的声音雀跃又兴奋，很难让人拒绝。
四六迟疑，见他不说话，魏瑰又像夜间的葵花似的垂着头。
“让你为难了吗？”
“不是，”四六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我当然愿意。我只是一时没想到你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以前没让我原形背过你啊？”
“现在你长大了嘛，一定很威风。”魏瑰抬眸一笑。
“那你要小心，太高了会碰到洞顶，不安全。”四六变了原形，随后趴下来道，“好了，上背吧。”
魏瑰满意地点点头，右手在石台边悄悄一抹，攀着狐狸背骑上了它的脖颈处，左手丝线一收。
“我们走吧。”
四六调整自己的呼吸，收敛了脾气 状似平静淡定地问道：“我问你，你几岁了？”
魏瑰红着眼眶瞥了他一眼，一手反托着自己的脖子，默默地揉着，那里有几圈可怖的青紫淤痕，是他刚才搞出来的。
“十六岁。”她瓮声瓮气道。
十六岁，却不认识他？
四六心中一种可怕的可能渐渐成型，他尽量温和地说话：“你小时候有养过什么小动物吗？”
“养过兔子。”
“没了吗？”
“没了。”她把头转到另一边，看起来又委屈又生气，却慑于四六的实力，不敢大声控诉和反抗。
叫广陌的，不记得他的存在，也不认识他，难不成，是被他消除了记忆的魏瑰？
她停留在十六岁的开头，还在凉山寺，被大家保护着，除了不记得他，什么都好。
这相当匪夷所思。
看着鼓着脸的少女，四六心虚地清了清嗓子说道：“对不起，我刚才以为你是敌人的陷阱，才那样对你的。我和我的伙伴走散了，我在找他们，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我怕又是幻术……”
面对这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魏瑰，他不能掉以轻心，只是现下找不出缘由，还需加以试探。
“你要是气不过，可以打回来。”
他温声细语，又态度诚恳，魏瑰盯他一眼，好像浅浅地翻了个白眼：“我佛慈悲，我才不会做这种事，那不是和你一样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狐妖都有天生一副动人的嗓子，一旦他想要用声音蛊惑某个人放松戒备，没有躲得过的，“那可以原谅我吗？”
魏瑰有些受用，勉强地点点头。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四六问道。
“不知道。”
“那你来这之前在做什么？还有师父师兄们呢？”
“……不知道。”魏瑰低下了头，像被雨打过的花苞挂在纤弱的草茎上，“来这之前……在练功。”
她脸颊上挂了晶莹，像沾了水汽的包子，看得四六顿时心慌，手都不知道放哪：“你别别，别哭啊！”
但莫名其妙从家里到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伤心害怕这种事是憋不住的，更何况是十六岁的，没受过什么大挫折的魏瑰。
“呜——”
四六急得团团转，突然想到什么，脑袋瓜一亮，他变作小狐狸模样，三两下跳到石台上，挤进魏瑰的手臂下，把大毛尾巴搁在她膝头。
“嗷呜，别哭了，给你摸毛毛好不好？”狐狸口吐人言，拖长了话音，撒娇和诱哄意味齐全。
魏瑰卖力地吸了吸，随意抹了两下眼睛，认真看着怀抱里这个暖融融的毛孩子：“你是刚刚的……？”
四六格外庆幸这个魏瑰还是好哄的，若是更小一些的魏瑰，怕是要水淹石洞才能罢休，就好比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是我。”
“你是妖怪啊？”魏瑰举着两只手，像在考虑该不该放上去。
她在大多数时候是个格外懂事明理的好孩子。
四六让她放心大胆，她却说：“狐狸是野兽，师父说不可以随便摸，而且你已经是大妖怪了，和人便没什么不同。”
“这样柔软乖巧的魏瑰啊！难能可贵，是珍宝一样的。”
这个心声一冒出来，四六便觉心中一凛，很是对不起现在的魏瑰，立刻重复道：“当然雷厉风行的魏瑰也很好，特别好。”
“狐狸，带我出去吧。”魏瑰克制地戳了戳四六的前肢，“我想回去寺里。”
四六无奈地搓了搓爪子：“这个……其实……我也不认识路。”
魏瑰瞪圆了眼：“那我们要坐以待毙吗？”
“……”怎么说呢？可能是的。
“四六，你找到路了吗？”魏瑰在狐狸头顶问。
平心而论，这个坐骑还是很不错的，过矮洞都知道提醒她低下身，还专挑平路走，对背上的人十分友好。
——如果他不是在往洞的深处走的话。
魏瑰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有些僵硬的手掌，地下的寒气一点点加重，这变化细微、不露痕迹，若不是魏瑰的体温低于常人，还不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她经脉中的灵气运行开始变得缓慢了。
这里连空气都有些稀薄，一路上这狐狸装模作样地打碎了几面镜子，之后便一路顺畅地往前走。
从没来过的地方，老马识途也没它这本事。
魏瑰的脑子还灵泛，不至于认不出来，只是这个四六很奇怪，没有令人厌恶的味道，没有诡谲的气息，除了相处间有些生疏，气质略显成熟之外，和原本的四六差别不大。
但他身上没有之前留下的织梦丝，魏瑰也是靠这个才能完全确认。
这更显得异样，哪有和本人如此相似的伪装？
“抱歉，我好像也不是很熟练，这里太绕了。”狐狸略显内疚道，“你别怕，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他的嗓音听起来舒服极了，得像春天湖边的草坡，让人想在那就地打个滚。
在陌生的地界、危机暗藏的环境，轻举妄动容易招致祸端，刚刚吃了亏的魏瑰不敢大意。
魏瑰道：“要是累了，我们歇一会吧。”
狐狸闻言停下了脚步，没一会儿叉开前肢嗅了嗅地面：“我闻到了其他人的气味，应该就在前面，我们先去和他们会和吧？”
魏瑰无法：“好。”
狐狸用这个“前面”钓了魏瑰许久。
至少感觉上比较久，魏瑰终于在一个寒气不那么重的洞内停了下来。
“他们呢？”魏瑰语气如常。
“他们不在。”那狐狸的嗓音依旧温润，但话
里的情绪却有些淡了。
“哦？”魏瑰语气上扬问道，“那你是累了？”
他沉默了半晌，把后背矮了下去，魏瑰顺势从那柔顺服帖的毛皮上滑了下去。
织梦丝长长地垂下落地，只要魏瑰一勾手，就会立即拉紧绳圈。
狐狸低下高贵的头颅，粗重的呼吸打在魏瑰头顶，带来一阵阵暖意。
魏瑰诚心诚意地笑了一下。
便听到那狐狸道：“为什么能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