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祭司
他们想错了一件事。
棉花被似的云雾从外面看是静止的，但到了里面却像一个水龙卷，极度湿热，旋转剧烈，瞬间就把他们抛到了高空。
魏瑰比四六重一些，这使得他们在涡旋里的高度不同，因而转速有差，哪怕魏瑰迅速甩出织梦丝绑住了四六的手臂，他们俩还是像被拉开的面条，越扯越长。
四六在狂风里心想：也不知当年灰鸟是怎么进来的，毒烟是把它的脑子毒傻了，忘了这一段？还是鲛人族翻新了族地的防御？
“四六！能不能下去，到海里！”魏瑰大声喊着。
“我试试！——”四六展开了尾巴，驭风顺着水龙卷的风向倾斜，一点一点往下降落。
然而着些气流都是往上走的，到了中段，任四六怎么下坠，都飞不动了，“不行啊，动不了了——”
魏瑰握紧了鳞片，海余音的鳞片始终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至少意味着他们没走错，“我们往上。”
“啊？”往上转速更快，这不得转晕了。
“往上，被甩出去，脱离这个涡旋。”
“好！”四六咬咬牙，与之前的风向背道而驰，这一吹，他们被卷起来的速度更快了了。四六加大力道，让他们在高空的旋风里停留短一些。
“啊啊——”被水龙卷甩出来的瞬间，四六反应极快地用风托起了魏瑰，这要是被砸在海上，一定会变成一滩碎肉，“嚯！这鲛人族，不至于吧！”
灰灰看他们这么快就出来了，奇道：“你们被打出来的吗？”
四六没好气道：“用不着打，他们这防御结界还是别的什么，苍蝇都飞不进去，进去了要么被甩飞，要么被大风撕碎。还好你没进去。”
灰灰：“诶？难道之前有别的飞禽闯入了？”
“你往好处想，万一是因为你呢！”
灰灰：你管这叫好处？
“没办法，只能从水里游进去了。”魏瑰把自己和四六的手贴住，绑紧了，握牢了。
四六撤了风，二人“噗通”一下落了水，朝云雾里游去。
衣服湿得很快，沉重的布料披在身上，海流虽不急，但在水里行动起来很是不便，四六有些难受，干脆变作狐狸，把衣服一甩，身体往魏瑰手臂上一趴。
魏瑰问：“这样游你不难受吗？”她的手臂可不是一动不动的，划水时四六如被浪打，一波接一波。
“可以的，你尽管游。”四六闭着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还趁着起来的刹那，用小爪子拍拍魏瑰的手，“等回了陆上！要给我！买新衣服！”
“行！”魏瑰一口答应。
雾里不见他物，一片白茫茫的水汽，幸好鳞片的金光指引，魏瑰才不至于在海水里打转、迷失了方向。
穿过大雾，阳光立即照射下来，都看不出从哪来的。这天象诡异，海面十分刺眼，与金色也不遑多让，魏瑰只好闭上眼，蒙头游。
待过了这段海域，攀住岸边的礁石时，魏瑰和四六都松了口气。
“我的老天啊，这真是开了眼……”四六趴在礁石上，抬眼一看，还未出口的抱怨便吞了回去，“啊……”
魏瑰抹了抹脸上的水，在水里一蹬，手上一撑也爬上了礁石，旋即又停下动作。
他们对面一列七个鲛人，浮在海水中，面色冷峻，各各手里握着鱼叉，大约是巡逻的鲛人士兵。为首的鲛人头发颜色最浅，蓝白色，与海余音的尾巴颜色接近。
鲛人的眼里有深深的忌惮，魏瑰也不废话，将海余音的鳞片夹在指尖展示出去：“我受海余音公主之托，找祭司有事相告。”
巡逻队长给其他士兵递了颜色，自己缓缓游近了魏瑰所在的那块礁石。
魏瑰此时右手撑着礁石，四六就贴在那，左手举着鳞片，天光映着，那银白色的鳞片闪烁着鲛人族的徽记，湿淋淋的头发挂着水珠，裙摆束缚了身体，和鲛人的坐姿有些相像。
鲛人的姿容都不差，巡逻队长只露出半个上身，他身后的鱼尾和他的发色差不多，肤色因泡水发白，眼角有一片鱼鳞形状的点缀，让他美得更妖异。
从下往上注视魏瑰手中的鳞片，他看不见魏瑰的全貌：“你是什么？”
“我是，”魏瑰微微皱眉，还是实话实说，“人类。”
话音刚落，水里的鱼叉就直直冲着魏瑰的面庞飞来，魏瑰向后一仰，手上松开四六身上的织梦丝，拔出发簪变作长棍。
转头一看，鲛人士兵围了上来，在海里她缺少优势，但鲛人能跳起的高度有限，她只能盘踞在这块礁石上，四六则在她的肩膀上做侧卫。
把四面攻来的鱼叉都打落，魏瑰没有放松警惕，毕竟这是一群能以歌声惑人的海妖。
果不其然，鲛人动用了他们的歌喉，这应当是以灵识攻击的一种法术，奇怪的是，魏瑰没有被蛊惑，甚至连视线都未发生任何动摇。
她小声问：“四六，你怎么样？”
“我当然没事，你好像也没事？”
它话里带着稀奇的意味，魏瑰也大为不解——她的神海虽强，倒也不至于毫无影响，最多是不会听命、不会被灵识侵入神海。
但此时这种感觉，似乎是含着灵识的音波落到她身上就消融了似的，到达耳中只是寻常的歌唱。
见敌人没有反应，巡逻队长的神色显而易见地不好看，魏瑰再次道：“我只找祭司。”
“跟我来。”
巡逻队长的声音很冷淡，魏瑰也不介意，左右不是和他谈，不过鲛人族对人类的态度如此恶劣，鲛人祭司也许更难搞。
鱼在水里的速递非同寻常，魏瑰是跑着跟过去的。
这里的陆地分散得特别碎，奇形怪状的礁石林立，水面深浅不一，颜色也多变，不容细看。四六也试过，不能起风，应当是受外面的涡旋天象限制。
祭司的住所在一处扇形的浅湾，一条白色的水道通往内海的宫殿。魏瑰能立在那，脚下一粒粒的圆形珠子，多半是白色的珍珠，灵力充沛的鲛人是不缺鲛人泪的。
看守的侍卫对魏瑰的模样产生了怀疑，巡逻队长不知跟他说了什么，侍卫虽然疑惑不减，还是放她进去了。
魏瑰注意到鲛人的脸上都有鱼鳞点缀，不是真正的鱼鳞，更像胎记，但她记得海余音和海行灯都没有这东西。
她按下疑惑，紧跟着巡逻队长，长棍还握在手里。
宫殿重重关卡，最后一处是水做的月亮门，流水不知被什么驱动，从高处倾泻而下，鲛人祭司深藏在水幕之后，“谁？”
“祭司大人，有人类武士求见。”
武士？魏瑰眨了眨眼，说她吗？
水幕中分出了一条路，“进。”
魏瑰在巡逻队长的示意下自己走了进去。
里边有两名鲛人对坐，看起来是在下棋，其中一人道：“人类，为何来我鲛人族……”
她转过头漫不经心地看过来，手上的珠子“啪”地掉落在石台上。
魏瑰看到了她的脸，蹙眉道：“鱼白？”
这是她曾经织过梦的委托人。
“织……咳，魏瑰？”祭司鱼白瞪大了眼，“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神色微有些不自然，眼睛瞥了瞥和她对弈的鲛人，魏瑰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名鲛人头戴王冠，珍珠环饰，身披薄纱，明显是身居高位的鲛人王族。
魏瑰轻轻地打量一下她的脸，容貌姣好，气质天成。
鱼白当年出现时，身旁还有一人，虽然遮掩了面容，但应该是她不错了。
魏瑰微微点头，又对着鱼白问：“你是鲛人祭司？”
“是，是啊，当初没来得及告诉你，族中有事就先回了。”鱼白游到她面前，端庄地笑了笑，“你是来找我帮忙的吗？真是好多年不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
要不是她一手用力捏了捏魏瑰藏在水下的手，要不是记得当初这人高岭之花一般的傲慢态度，魏瑰都要信了自己和她是什么多年未见的亲密朋友。
“找你有事。”魏瑰拿出了那枚鳞片。
鲛人王族对彼此的气息应当是熟悉的，她看着魏瑰道：“你有小音的鳞片？”
“是。”魏瑰道，“我与海余音有旧，此番有事请教鲛人族，请祭司大人出手，助我释放一名被封印鲛人的魂魄。”
鱼白许是怕魏瑰多说多错，赶紧对座上的鲛人行礼道：“王。”
竟然是鲛人的王？魏瑰心道，她都给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织过梦啊？
“你竟然有人类的朋友？”
“是，早年偶然相识。”分明是她千辛万苦游到内陆专程找魏瑰的。
“她是什么人？”
魏瑰刚要说明，鱼白抢先道：“是一名捉鬼的术士。”
魏瑰皱了皱眉，没有反驳。
鲛人王饶有兴趣地看了看魏瑰：“术士，那，捉妖吗？”
此话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凝滞。人妖不和，她的立场确实值得怀疑。魏瑰感觉到了上位者独有的气势，她的灵力不弱，和当年确实不一样。
鱼白道：“魏瑰是一名有分寸的人类，绝不是那黑白不分的妖道。”
她的“分寸”二字加重了语气，似在提醒魏瑰什么。
四六及时摆了摆自己的尾巴，把目光吸引到它身上：“魏瑰对妖很好。”
鱼白有些紧张地行礼：“王，还请见谅。”
“没事，既然是朋友，你和她先叙叙旧吧。”鲛人王嘱咐完鱼白，对着魏瑰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待王一走，鱼白立即盯着魏瑰道眼睛道：“当初承诺保守秘密，你可别忘了！”
魏瑰甩开她的手：“自然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