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脸人
“不可能！”
尤若欣脱口而出，可下一瞬，她又真的怀疑起来。
魏瑰道：“你也有所觉的，不是吗？”
尤若欣听了她的话，呆成了一个木雕人，只有两颗眼珠的抖动，证明她还有反应。
十分应景，外面也响起了雷声，突然降落的大雨让魏瑰担心起了回去的路程。
尤若欣被惊醒过来的瞬间，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她捂着心口，立马回过头去看躺在床上小声打呼的小姑娘。
“翩翩，是我的？我的么……”
她的手指不住地颤抖，脚步蹒跚，几乎是扑到那床前，不敢伸手，怕伸手就碰碎了镜花水月的影子，只用目光仔细描摹女孩的脸庞，又回头向魏瑰确认，那盈盈的目光盛满了惊惶和希冀。
四六觉得，见到人家这么苦了，怎么也该安慰一下，哪知魏瑰嗓音清淡：“我不知道。”
四六：“……”
“反正自打生出来就没见过，你自己觉得是就好，”魏瑰沉吟了一下，“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看一下这姑娘的来处，也是一条线索。”
“不过要收钱，功德五两，不知你有没有？”
魏瑰托起一个宝气四溢的秤，出门做生意她都会带着，俨然一副公平公正的捞钱人模样。
四六觉得，人家该恨上她了。
尤若欣很痛快：“怎么付？”
滴血、放珠，勉强平稳。
“你们夫妻从前救助百姓、收容孤儿，这功德当然有你一份，不过近年多有疏忽懈怠，也是你无可奈何，”魏瑰再取出一张契纸，“算你足够，签字画押，事毕收取。”
尤若欣很快签好字，把那滴血按在纸上，四六怀疑她可能都没有看仔细。
魏瑰收好契约，又给出一个问题：“你只付得起一次织梦的费用，你要选择自己的过去，还是翩翩的过去？”
尤若欣：“……”
收了钱才说起不够，她这生意非做不可，真是好算计。
四六担心，魏瑰这么不近人情，迟早被自己的委托人打。
啊，不过这姑娘自己也很能打。
尤若欣没多犹豫：“我要知道翩翩是谁，知道张曙光和她的关系。”
她分得清得失，魏瑰说自己从来没见过女儿，那么恢复了记忆也是徒增伤感，于事无补，但翩翩带着张曙光那一半信物，极有可能见过张曙光，她必须要知道，她男人死了没有。
而且，翩翩的来处，说不定就是她女儿，那这就是一举两得。
魏瑰听罢，对翩翩放出了织梦丝。
织梦丝却在中途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尤若欣的心用力地跳了一下，她手上用力握紧拳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传到魏瑰手上。
魏瑰眉头蹙了一下，这种情况，织梦丝仿佛在犹豫，就好像一铲子想挖金矿，却被磁石吸了过去。
她抬起左手，也分出了两根丝线：“没事，翩翩的身体里有两个魂魄。”
魏瑰的语气好像在说“我有两只手”一样平常，尤若欣却嘴唇苍白，扶着桌子坐下。
两个魂魄，还是个正常人吗？
她盯着魏瑰的手，那双看起来清瘦纤弱的手，明知道过去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可魏瑰掌握着的仿佛是她的命运。
翩翩的身体里，两个魂魄一大一小，看起来还算和谐，让她没有疯傻得更厉害。
神海也有两个，这两团在不断拥挤、融合、互相吞噬。常人的脑子只能容纳一个神海，多出来一个，身体最终会承受不住。
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合二为一。
神海完整决定了人还能不能记得自己是谁。照这个情况，不久之后，其中一个魂魄就会变成另外一个的养分。
魏瑰先进入那个小的神海。
魂魄的大小提现了强弱，和寿命、记忆无关，它不够强，就会是被吞噬的那一个，魏瑰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内容。
她落到一朵花上。花瓣柔软芬芳，触感轻盈，只是比她一个人还大。
这个视野，莫非是蝴蝶？成精了吗？
魏瑰跳进花心，满目所见是过分高大的树木、草丛、石块。
蝴蝶躲在树叶的后面，看着地上两方人的厮杀，一方穿着黑色的甲胄，手持刀枪，是望海军，一方只有普通的布料衣衫，多半是海盗，但没有甲胄的那方显然手段更加狠辣。
兵刃相撞声、喊杀声，胳膊与头颅齐飞，鲜血喷涌，被大刀带着甩向四周。
一滴血飞进了树枝，“嗒！”正打在蝴蝶藏身的叶子上，蝴蝶惊慌地飞走了。
战场传来“轰隆——”的炸声，是火药！
巨大的声响惊走了几只栖息的鸟雀，蝴蝶也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它在丛林深处躲到晚上，
再出来时，海边的石子滩已经是一片焦土，满是望海军的尸体和残肢。
海盗的尸体一具也不见，魏瑰心中疑惑重重，是海盗的实力太强，能杀得望海军全军覆没？海盗呢？他们会把自己人的尸体带走吗？
若是近年来有这么一群海盗，望海县内怎么一点传闻也没有？
也不知这是哪一场战役。魏瑰希望这小蝴蝶能多看一点。
蝴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不停在尸体上辗转停留，魏瑰扫过每一具路过的尸体，微妙地觉得这些伤口看起来有些奇怪。
她跟着蝴蝶在海滩边飞来飞去，发现这小家伙不是漫无目的地来回，它停留的地方看起来是品级较高的军官。
它在找谁？
飞至战场的边缘，魏瑰发现了一处没有被烧到的血迹，血迹蜿蜒，向着丛林的方向而去。蝴蝶落在那处血迹旁，探头嗅了嗅，便立刻沿着血迹的路线过去。
魏瑰看到了一间石屋子，屋子搭建得还牢固，看起来是不久前建的，石屋虽有木门，但门外被石堆人为堵住，木门上了锁，铁链牢牢地缠了几圈。
这是要囚禁什么人？
魏瑰还在遗憾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就见蝴蝶绕过这面墙，飞到到石窗上，透过两根石柱的缝隙，看到一些简单的家具。
房间中央的长木桌子上，躺着血淋淋的一个人，手脚被锁链捆缚着，不知是死是活，但这不是紧要的。
令她心惊的是——这人没有脸。
脸上的肉被平平地削去一层，伤口伤口深可见骨，但眼珠还在。
魏瑰这次看见了伤口的形状，是锋利的、细长的，动手的人不像使用蛮力的海盗，更像见血封喉的杀手。
蝴蝶飞了进去，停在那人的头上。
头发已经被汗水和血液浸透，糊成一团看不出本来模样，这人身上就一件半敞着的里衣，已经被血水染得发黑，怕是丢到大街上也没人敢认领。
魏瑰心道：“堵上石门的人，看来不是要防着里面的人人出去，而是防止外面的人进来发现。”
桌上人的胸口看起来已经没了起伏，蝴蝶停在唇部的位置，似乎有一点微小的气流拂过它的触须。
这命可真硬！！
“大个子、大个子！”
蝴蝶在说话，这可真是稀奇，但躺着的人一定听不到，或许还能感觉到蝴蝶的足尖踩在自己裸露的伤口上。
那人醒了，不过因为没有眼皮，醒了和昏迷差别不大。
魏瑰看不到他四肢的动作，只听到锁链叮呤咣啷地响。
醒了一定更痛，魏瑰看到不再冒血的肉持续地抖动着，那人绷紧了唇骨，张开了嘴，发出嘶哑残破的叫声，连舌头也被割了。
“哈——”
成精了的小蝴蝶把自己的精气渡给这快死的人。
可这无济于事，它太弱小了，这一口精气最多帮这人续半天的命，反倒让自己虚弱不少。
蝴蝶一直陪在这里，看着这人逐渐停下了挣扎，看着他的眼眶里流出带血的露珠。
它飞过去，尝到了那滴眼泪，苦涩的，奇怪的。
它歪了歪头，男人的眼睛应该还看得见，发现是蝴蝶后，瞳孔张大了一些，有些出神，继而眼泪更汹涌了。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朝着两侧看，看不到什么，还想用力抬起头看。
濒临死亡，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
只是再放不下，他也够不到了。
海边的日出来得早，窗外的光芒从泛白到泛红，男人逐渐失去了气息，蝴蝶很是急切地在他身上乱飞乱撞，终究得不到他的回应。
魏瑰忍耐着眼前骤然放大、不断乱晃的景象，等到蝴蝶无能为力地耷拉着翅膀停下。
按照时间，该是离魂的时候了。
半黑半透的身影从这具尸体上飘起来，蝴蝶被他吸引了，然而飞过去的时候，只能穿过一片虚无。
鬼魂身上笼罩着临死的怨气，看不清面容，他伸出手去拿自己的衣服，也碰不到。
他有些恼怒，怨气翻滚着，一次次伸手去触碰，越来越暴躁。
蝴蝶应当是发现了他的举动，朝他看着的方向飞了过去，鬼魂和蝴蝶竟然对上了眼。
它停在了里衣的下摆，踩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和布料不一样的触感。
它稍稍飞起来一些，那块东西露出一个银色的角。
几乎是费了它全部的力量，才拖出来一点。
不过这一点已经足够了，魏瑰看到了和尤若欣的钗子一样的纹路。
这是张曙光。
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