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超度我,你经历过这些吗?
他的嘴里,再次唱起了一首凄哀的歌,歌声犹如冰河,让每个人都感到沉重。
“我的父亲,冻死于隆冬的那十二月。”
“母亲从此照顾,她的儿。”
“五个孩子,我为三。”
“我的娘,我的娘……”
伴随着小怨鬼的自言自语,以及张翁的从旁补充。
一幅图景,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陆化仿佛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来到了现场,亲眼看到了这个身形瘦小而枯干的男孩。
青梅镇上,五十年前。
一个穿着绿棉裤,红肚兜,束着羊角辫,背着一大捆柴的小孩,蹦蹦跳跳,开开心心地走在山路上。
他叫应蓝,很好听的名字。
他大概只有七八岁大。那时他嘴里唱的歌,还远没有这么凄凉。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
“摘豆角,不待老,嫩的甜来老的饱,哈哈哈。”
虽然他的父亲,刚刚死于去年的冬天,十二月,隆冬,为了一家人能吃点肉,在山里被活活冻死了。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一点也没有不开心。
只是偶尔,他一个人砍柴砍烦了,会选择独自找到一棵树下,抹一抹眼泪。
“应蓝,你父亲死了,你还这么笑的没心没肺吗?唉,我都替你愁死了。”
一旁,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说道。
他比应蓝高一截,也穿着粗布衣衫,看起来家世也很穷。
“人总要坚强嘛,要向前看,我娘教我,人这一辈子啊,要走许许多多的颠簸的路,路上碰的摔的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娘对我最好了,今天我家又有米吃,走吧,天哥儿,我们一起哦。”应蓝笑嘻嘻地说道。
这个天哥儿跟着应蓝一起,有些胆怯地走进了应蓝的家里。
这饥荒年间,一个孤儿想吃别人家的命,如同要别人的命。
应蓝家里的温暖炊烟当中。
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响起。
“天哥儿,你来了,又好几天没吃饭了吧,看你饿的。”是应蓝的母亲应氏,至今无名。
她面黄肌瘦,身躯瘦小,神情疲劳,但双眼当中,仍旧保持着温暖和笑意。
她端上来两碗薄薄的饭,一样多。
应蓝跟天哥儿都不知道,应氏已经把所有的米,都给他们吃了。
这一碗米,也是借来的——高利贷借来的。
她饿了好几天,自己只是喝水,捡烂菜叶吃。
家里男人死了,女人在这艰难年月,讨生计,就变得异常艰难。
但是,她仍旧将这碗米,拿了出来,跟自己的儿子,跟自己儿子的好朋友,一起分了。
“来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抱怨,愤怒。
天哥儿知道应家的情况,他知道应蓝的娘什么都没吃。
可他怕死,还是流着泪吃完了米,他想,他将来一定要回报应家。
两人吃完,准备去街上的米铺,做点事,赚点钱。
两人一天能挣两文。
刚刚走上街,就听到了恶霸王五的声音。
恶霸王五是这一片的孩子王,也是平日里欺负他们最狠的人。
“嘿,小杂种,滚过来,你什么时候认我作爹?把你娘弄来……让我耍耍。”王五十五六岁。
他不但是恶霸,而且他的父亲是地主,平日里最喜欢欺负的,就是乞丐,以及应蓝这样的孩子。
他这话一出来,应蓝自然,就跟着天哥儿一起动手打了起来。
王五势大人多。
两人被打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爬都爬不起来,可他们还是硬挺着,不肯跪下求饶。
最后,应蓝耍个机灵,从地上抓了一把沙子,迷了王五的眼睛,一路飞快小跑着,大笑着溜了。
“王五!你这王八,哈哈你被迷了吧!”应蓝那时还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他满山跑,像个野孩子一样。
他娘看着他,心里喜欢。
应蓝聪明,狡猾,能干,把镇上的那些坏孩子们,耍的团团转,就算偶尔会鼻青脸肿的,可他回来,还仍旧像个打胜仗的将军一样。
可是,好景不长。
苦难总是流向了那些,能受的了苦难的人。
这天。
天哥儿,被抓了。
官府说,他杀了人。
被杀的那个人,就是王五。
因为,王五趁着他们不在,想要强奸应蓝的母亲应氏,天哥儿撞见了,就用刀杀了王五。
可是按律,要想判天哥儿死刑,就需要真正人证。
唯一的人证应氏,却是受害者之一。
她拒绝做证。
天哥儿杀人这案,便没有了人证。
官府迟迟判不下来。
当时王五的父亲,大为震怒,认为自己儿子冤死。
就动用了一切关系力量,把年仅七岁半的应蓝,抓了进去。
要强迫应蓝,威逼他,做这人证。
刚刚进了衙门,他的第一轮审判,十个指甲就被拔光了。
巨大的老虎凳,以及钢钉椅,轮着挨着,让他坐了一遍。
应蓝在牢里,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你说不说!是不是这个天哥儿杀的人!你说!”酷吏的声音响起。
“我不说!天哥儿是好人!他没有杀人,没有!”
他只有八岁。
没有任何人告诉应蓝应该怎么办,但他就是知道,他只要承认了,那么,天哥儿一定会死。
他不愿意这样。
“拖去,继续上刑!上到他开口为止!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屁孩还这么硬!”
“砰!”
刑场的大门,再次关闭。
“啊!”应蓝的惨叫,在牢里此起彼伏,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可是,他没有屈服,没有求饶,没有喊过疼,他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天哥儿,最终被判流放,而不是死刑。
可应蓝他,他被当成一条野狗一样,扔了出来。
他浑身上下骨肉尽断,全都是血,痛的爬不起来。
他就快要死了。
可是,他知道,他还要养他的母亲,他还要尽孝。
他一寸一寸地爬回家,像个虫子一样。
可是,当他带着血,一路爬回到家里的时候。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具尸体。
应氏,是被人打了以后,翻不起来煮一碗米,就在床上,活活饿死的。
他的娘,身上已经长了蛆。
他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他也不知道人死了没有收俭,是这个样子。他的父亲去年不这样。
他只以为他的娘病了。
他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地,将这尸体上的蛆,都给捡了下来。
“娘,你醒醒,蓝儿有好多话跟您说。”他流着泪说道。
“娘,儿子把虫都给你取下了,你怎么还不醒来呀,娘,你醒醒,好不好。”在牢里受尽折磨。
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的应蓝,还是嚎啕大哭起来。
他抚着自己娘的额头,帮她整理着头发。
回忆缓缓结束。
此时,小怨鬼应蓝,慢慢站起。
他看着陆化,微笑说道:“你知道吗?我背着我娘,就过着这一道桥。”
他指着陆化背后。
“我只是想救我娘而已,我有什么错?”
“我卖了最心爱的蝉的钱,被抢了,我又拖着我娘,在路上捡了几文钱,有地痞说是他的,将我的钱再夺,又将我两条腿打断。”
“他们说,要看我这小野种怎么把我娘埋了。”
“我哭的很伤心,可是那个时候,你们这些惩恶扬善的道士又在什么地方?啊?”
“最后,我被逼地带着我娘的尸体,一寸一寸挪进了河里,从此成为了水中孤魂。”
“我的心,千疮百孔,无可救药了。”
“你来超度我?你经历过这些吗?”他说到这里,双眼血红,身上,爆发出一股惊天的邪气。
“轰!”
他的背后。
整条血红色的青梅河水,漫卷起来,足有千丈高,宛若血河灭世,仿佛能够将整个上万亩的青梅镇,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