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这是我的酒
“你们不是去拿武器吗?”秋辞和米莱西出现后,老鱼看见她们后面还跟着个年轻人,不解地问。
“顺便捞个人。”秋辞做了个怪表情。
“希望下次你们能捞个不这么臭的。”
而此刻夏友三还没从瞬间传送的惊讶中恢复过来,他不停地看着周围,又反复检查自己的周身,仿佛生怕有什么零件落在刚才的木板房似的。
“这人谁啊?”老鱼又问。
米莱西忙着收拾装备,下巴朝秋辞的方向一努,“问这位姐姐。”
“我弟弟的一个朋友,在这儿碰巧遇到了。”秋辞说。
老鱼踱着步绕着夏友三看,“半夜里也能碰上?他是干嘛去了,莫非是个小贼?”
“哈哈哈,不知道,这你得问他自己,刚才差一点给他……”秋辞手上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夏友三缓过神来了,他发现有个很漂亮的姑娘歪着头看他,微微的晨光沿着她的额头、鼻梁和唇线打上了一层微亮的轮廓,另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感。
“姐姐,我可不是贼,我是落了东西在工具房里,刚才是过去拿一下。”
“白天不能拿吗?”老鱼依然盯着他问。
“你们不知道,白天没机会的,被察子看见了,身上少不得几十鞭子。”
“那是什么东西,值得你半夜冒险去拿?”老鱼说着一转过身,换另半张脸了对着夏友三,她喜欢这样整人。
夏友三看见了刚才隐没在黑暗中的半张脸,不对,不是隐没在黑暗中,是那半张脸本身就是黑暗,他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着小子,吓着了?”老鱼毫不客气地嘲笑。
“不……我只是觉得好可惜……好可惜。”夏友三把好可惜三个字说了两遍,眼神始终在老鱼的脸上。
夏友三没觉得可怕,在杏花营待了几年,可怕这个概念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意思了。他只是觉得很难受,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赛虎。
七八岁的时候,家里的老狗生了一窝小狗,他很喜欢,给每只小狗都起了名字,其中一只叫做赛虎。
有一天,赛虎在炭盆边玩一根骨头,骨头被它用爪子挠来挠去,但又始终在控制之下,它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游戏,以至于没有发现背后一袋麦子从垛上滑落下来。
沉重的袋子压在它后腿上,惯性把它推向炭盆……
等家人听到惨叫后跑过来,发现赛虎的半边脸已经伤得不成样子,血水已经干了,变成了焦黑一片。
自那以后,平日里经常和小狗们玩的小伙伴都离赛虎远远的,他们害怕它。无法愈合的伤口让赛虎的一侧永远露着牙床和牙齿,就算它安安静静地待着,那半边脸看起来也透着龇牙咧嘴凶狠。
只有夏友三,只要有空就总带着赛虎玩儿。他说,赛虎没受伤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它,现在它受伤了,更需要有人跟它玩了,不管有没有受伤,它都是赛虎啊。
夏友三的沉默让大家很意外,但当时没有谁真的在意这个,简单收拾了装备后,大家迅速撤离了现场,树林里并不安全。
根据计划,白天由老鱼带着武器乘老刀的马车去汴梁城。现在,马车上多了一个夏友三,他要去找丙不冬,他无家无亲,也无处可去。
老刀有通行证,马车很大,上面运货的几个木板箱里塞几个人,再铺点货上去,混进汴梁城完全没问题。
平日里,老刀隔几天就会驾车在汴梁城和尉氏农牧场间走个来回,与守城门的察子早混得熟了,每次城门口检查都是走个过场。
颠簸了一个时辰后,老刀重重地拍了拍木箱,里面的人知道,就快到城门了,需要保持安静。
木箱里充斥着草药、鸡屎和不知道什么的混合味道,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偶尔会从不知道哪个木板缝里透过来一点点光。
夏友三躺在木箱底部,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马车停了,然后听到老刀笑着打招呼,“哟,哥几个都在呢?”
有人笑着回应他,“刀哥,今天拉什么好东西啦?”
“不还是那老几样嘛。”
“例行检查,对不住了,刀哥。”
“应该的,应该的……哎,许兄弟,大木箱边上的蓝布包……”夏友三听见老刀跟一个察子说,声音压得很低,后面的话他就听不清了。
有人上了车,翻来翻去地摸索了一番,随意拍了拍木箱就下去了。
“刀哥,你这太够意思了,我替哥几个谢了啊!”
“哎,兄弟们也不容易,咱回头喝一个。”
“好啊,不过得等过了庆典!”
“行,没问题。”
马车动起来了。
“等一下!”马车才走出十来步,另一个声音突然喊道,夏友三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脚步声很重,越来越近。
“咋了,王兄弟?”
“不好意思,刀哥,回头看能不能搞点这个药,拜托了。”
有折纸被打开的声音,也许是那个姓王的察子给老刀看一个药方。
“你这还神神秘秘的……这是保胎的啊兄弟?”
“哎,好不容易怀上了,可大夫说有可能保不住,我是独苗,不能断了香火呀!”
“这事儿拖不得,等我下趟回来得小十天了,别耽误了……”
“这咋办啊,哎……”夏友三听到一声叹息,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可奈何的脸。
“别急兄弟,你去南城安康坊医馆看看,就说是我兄弟,那儿如果有货必然给你。”
“谢谢,谢谢刀哥……”
马车又动起来了,夏友三心想,这刀哥真是个不错的人。
“刀哥,你后天去吗?十年大庆。”那个姓王的察子在后面喊。
“去,去搞点热闹。”
“好嘞,到时候带壶陈酿好酒给你!我在紫宸殿门口当差!”
马车拐了两次弯,停了,老刀又敲了敲木板,然后夏友三眼前突然一亮。
老刀一把将夏友三拉出来,告诉他去礬楼找丙不冬。
“礬楼?曾经的京城第一楼礬楼?”
“哟,你还知道这个。”老刀拿他打趣。
“丙不冬曾说要请我在礬楼搓一顿,现在看来,这小子也没夸口,哈哈!”
“那你还真赶上了。”
临走前,夏友三走到老鱼跟前,“谢谢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干嘛?”老鱼依旧没好脸色。
“就是感谢而已,恩人总要记在心里。”
“赶紧滚蛋!”
夏友三悻悻地走了。
老鱼说,“让那个守门的去安康坊拿药,不会有问题吧?”
“放心,现在那儿就是最普通的一间医馆。”
“但是,还有必要吗?你我都知道,整个人类都要断香火了。”
“可他们不知道,心里留点希望,总归是没坏处吧。”
“希望?希望如此吧。”老鱼摇了摇头。
老刀又看向夏友三,此刻他已经走过了一个巷口,慢慢隐没在熙攘的人群里。
“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啊,一点都不怕你。”
“怎么你们都怕我吗?”老鱼的没好气地说。
“怕,怕你不请我喝顿好酒。”
老刀跳上马车,顺手把老鱼拉到前座,他们约好了,今天找家老馆子喝顿酒。
后天就是庆典,对他们而言是最后的任务,生死未知,他们需要一顿酒,把所有的遗憾、恐惧一饮而尽。
自从天外人降临加入墨子之手后,他们一直都是踩在刀尖上生活,习惯了无所畏惧和无所牵挂,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哪有人能无所畏惧,也没有人真的了无牵挂。
无所畏惧是因为他们必须坚强,否则危险的就是自己在乎的人,了无牵挂是因为不能有所牵挂,生死一线间,任何犹豫都能决定生死。
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今天,好好喝顿酒,明天,认真做最后的准备,后天,生死有命!
至于未来,留给其他人吧。
就在老刀和老鱼在馆子里举起第一杯酒时,夏友三也登上礬楼,正站在丙不冬房门外,这一切恍恍惚惚地让他感觉像在做梦。
一句戏言的礬楼之约,居然成了真了。
他正打算敲门,忽然听见里面有人絮絮叨叨:“夏兄,杏花营里曾说要在礬楼请你喝酒,今天我兑现了啊,喝不喝在你自己了。”
夏友三咧嘴一笑,同时也鼻子一酸。
他努力控制住情绪,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角,而此时丙不冬还在口碎:“看来夏兄不给这个面子啊,好吧,你不喝,我替你喝。”
“臭小子!”他心里喊了一句,使劲儿敲响了房门。
“那你也不能喝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