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示弱
江浔野的肩背宽,夏煜桉往那儿靠过很多次。昨晚也是。视线落在他的脖颈,清楚记得昨天被他欺负得疼,就朝他身上抓了好几下,不罢休,还伸手去够他,按他的后脖颈,直到他贴到自己的脑袋旁边。
夏煜桉喜欢势均力敌。
得让他也不舒服。
可江浔野有些不情愿,逆着她的力度,像只被捕获尝试挣脱逃跑的狼。
夏煜桉察觉到他细小的抗拒。
她最讨厌他逃跑,不讲理、不商量,跟七年前一样。说没有一点恨是假的。
她的七年怎么才能还回来?
莫名有些恼。
想报复。
明明咬人更疼,又没舍得往上头下嘴,用手指狠狠往他肩上抠了下。她没睁眼,停留好几秒,觉得大概留出指甲印了才松手。
其实不疼,江浔野没说疼。她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去草原后就没再做漂亮的美甲。也可能是这点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我压到你的头发了。”他的声音哑,听着还带点委屈,只这么对她说了句。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
手上的力度减轻了些,夏煜桉短暂睁了会儿眼,倒有些内疚起来。那会儿他的脖颈与现在不同,灯光昏黄,她偏过脸,稍稍一侧,贴上他紧绷的肌肤,还有隐约凸起的青筋。
凌晨想咬没咬着,这回他明晃晃让她报复,她又犹豫了。
“这不就便宜你了么,哪有这种好事。”
夏煜桉把油烟机重新打开,安静的空间再次被扰人的噪声填满,扰得她心绪乱糟糟的。
“先欠着。”她说。
夏煜桉一大早就换好一身漂亮衣服,懒得再换回睡衣,吃完饭后打算和江浔野一起出去逛逛。对着镜子遮去脖颈上留下的痕迹。
不过这个计划可能得泡汤了。
直到再次拿起手机,她才意识到,除了何奕杰给他发过消息,自己还漏看了条消息。
陈瑾:【醒了吗?一会儿来送东西。】
消息来自一小时前。
陈瑾和夏铮年和夏煜桉不住在一起,车程大约半小时。所谓的“一会儿”,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到小区里头。
“我妈来了,你先去我屋里躲着!”夏煜桉没半点紧张,装得倒是像模像样,把江浔野往自己屋里拉。
“要不我回酒店?”他问。
“回什么回!”夏煜桉瞪他一眼,有些心虚,不自觉提高音量,凶巴巴的,“万一路上被我爸妈看见怎么办!你那么欺负我,不怕被揍么!”
欺负她。
是昨天,也是七年前。
单拎出来,每一件都能被揍。
被揍。
夏煜桉清晰地听见江浔野低笑了声,觉得莫名其妙,没多想。夏铮年平时工作忙,学校有活动基本都是陈瑾来参加。所以在她的印象里,江浔野和夏铮年没见过。
然而恰恰相反,江浔野早就见过夏铮年。见过陈瑾是因为初中蹭车,见过夏铮年,倒是因为这事儿。
总共只见过三回。
每回都被揍一顿,每回都是因为夏煜桉。被揍,被揍得可惨了。
江浔野没恼。确实是他该。
“周婷韵和你是什么关系?她怎么对你那么上心,不会是喜欢你吧,那我可要闹了。”夏煜桉拉开房门,脚步停顿了下,“昨晚都坦诚相见过了,不能不明不白的,这事儿你可得跟我解释清楚。”
她承认,她就是有点吃醋了。
夏煜桉缺失的那几年,她得费很大的劲补全,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在京城过了几次节,黎宛带我去周家的时候,见过几次,”他诚实答,“但跟她不熟悉,没说过几句话。”
“她喜欢你?”
“不是。”
“你喜欢她?”
“不喜欢。”
夏煜桉没问下去,到此为止就足够。
夏铮年的脾气犟,夏煜桉随他,小时候她不听话,被揍过很多次,倒是真有点怕夏铮年对江浔野做点什么。
不过仔细想了想,江浔野个子高,肌肉结实,夏铮年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哪里伤得了他。
所以更多的,她是压根儿没打算放江浔野走,就打着这个名头把他藏在屋子里头。
他是从京城逃的,这回她不会再让他跑了。
她小心翼翼维护经营,七年前的事儿,她不允许重蹈覆辙。
夏煜桉屋子里头被理得整洁,跟她给他的第一印象一样,干干净净不染半点尘埃。只不过经昨晚一番折腾有些乱了。
关门前,夏煜桉叮嘱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不准乱跑出去。”
江浔野的头发还乱糟糟的,是被她晚上抓乱的,他现在只单纯套了件外套,嗯嗯地乖乖答应:“有点困了,
想再睡会儿。”
-
陈瑾是一人来的,给夏煜桉带了些新鲜水果,跟夏煜桉唠叨了几句,送了张请柬就走了。
夏煜桉没想到这回陈瑾那么快就回去,她坐在沙发上,连请柬都没打开看,飞速思考怎么把江浔野留得更久些。一个人默默在客厅看了很久电视剧。
很快就到中午饭点,夏煜桉去翻冰箱,好久没住,里头不剩什么吃的。要么坏了,要么过期。有几包泡面,只是在草原时那头的人待她热情,江浔野照顾她照顾得周到,来了京城,她总不能拿方便面招待江浔野。
夏煜桉默默合上冰箱门,回房间拿包时,江浔野已经睡着,很累的样子。
手作社最近忙着重装,扩大功能,前几天又是给何奕杰交代工作,又是联系施工队,每天都忙到很晚。昨天被欺负的可不只是她一人,他也挨了她不少的疼。
想到这,她便有些心软,看着他乖乖睡觉的模样,跟读书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安安静静的,像个小孩子。
高中念得苦,作业多,睡得晚,上课困,下课睡,每天死循环,乏味无趣。就连那个原本挺直腰板在她前面的那个身影,也一点点把背弓下。
江浔野高三有段时间格外疲惫,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有时上课讲解试卷他都能困得在座位上点头,一下课夏煜桉拿着数学错题本找他问题,结果只看见他趴在桌上睡。
跟那会儿一样,她就蹲在旁边看着,看着看着,没忍住偷偷摸摸戳了戳他的脸颊肉。
其实不软,戳起来硬硬的,高三那会儿手感就这样,现在还这样。
夏煜桉蹑手蹑脚拿上包,轻轻关上门。她不会想到江浔野睡眠会那么浅,动了动,醒了。
她不知道。
她在忆甜,他却在忆苦。
江浔野做梦了。
噩梦。
缠绕他半辈子的噩梦。
梦里的画面他见过很多次,记得清楚。那时周围人还都叫他哈丹,一声声的“哈丹”在遥远草原呼喊他回家。手心冰凉,紧紧握着一颗来自京城的酥糖。只有一粒,来之不易,蹦蹦跳跳地从镇上回到蒙古包。
脸上的笑阳光天真,踩着草原一点点往家里头跑。
一步一步,愈来愈近。
草原太大,呼吸逐渐沉重,跑累了,也跑热了。他只偷懒过这么一次,慢慢走了几步,然后就再也没赶上。
推开门,空无一人。
回头,草原变成高楼。
有黎宛的声音。
有爷爷奶奶、有周景庭、有周婷韵,有太多太多……
转身,却坠落。
伸手,没人拉他。
坠落感过于真实,每回到这里便会惊醒,一身黏腻的汗,和凌晨时的淋漓热汗不同。很难受。
这回没有坠落,是被她拽出来的。
睁开眼,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有些晃神。
京城的一切都是让他熟悉的,空气是熟悉的,环境是熟悉的,把紧攥的拳松开是熟悉的,此刻噩梦惊醒后独自区分现实和梦境的经历是熟悉的。
掌心摊开又握紧,握紧又摊开。
哪里都空空荡荡。
-
“夏煜桉,陪陪我,行吗?”
她回来时,没急着回房间。简单炒了几个菜,盛到碗里,她的手小,两只手有些吃力地往屋里端。以一个格外别扭的姿势按下门把手。
一进门,就看见江浔野杵在那儿。声音带着些刚醒哑,迷迷糊糊的,倒有些示弱的意味。
有些不明所以。夏煜桉看着他刚醒眼睛湿湿的迷糊模样,也不太忍心拒绝,明知家里除了她和他没别人,却还是装模作样把房间门锁了,将戏演全。
转过身时她飞速思考。
为什么这么说?
是发现陈瑾和夏铮年不在这儿了吗?
“我把吃的给你拿进来了,你先趁热吃饭吧,吃完再睡。”夏煜桉颇为心虚,避开他的目光。
江浔野捧着碗观摩,不知做梦有些恍惚,还是没睡醒,他拿筷子戳了戳里面的菜,看着有点蠢。
夏煜桉炒菜是跟陈瑾学的,都是一些京城的家常菜,其它的就是一些熟食,比如烤鸭、卤煮。虽然江浔野在京城待过好几年,终究是异乡,又那么多年没来京城,习惯很难改变,不一定合胃口。
“不喜欢吃吗?我去给你换个?”夏煜桉问。
他轻轻摇了摇头。
许沂鸢疑惑地看着他,把筷子从他手里拿过来:“不是不喜欢吃,那意思就是,你不太好意思说,其实是想我喂你吃?”
夏煜桉以为他是吃不惯,可在京城的那几年,他压根没吃过这些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