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
——肤白、高鼻梁、金色长发。
眼前的女人夏煜桉见过，正是之前和陈瑾聊天的外国女士，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
夏煜桉接过女人递来的纸巾：“thanks”
女人笑时有酒窝，对着烘干机烘手，响起一阵喧闹声，几秒后，又归于平静。
“are you doing handwork on the inner mongolia grassndwith your boyfriend？”
[你是不是在内蒙古草原做手作？和你的男朋友？]
大概是酒精作用，夏煜桉的动作放慢，从手背到指间，不紧不慢地擦拭。同时，她的思考也有些滞后，反应了很久才抬眸再次看向女人，眸中闪过丝惊讶——在她的印象里，她分明没见过她。
“yes but……you know me”
[是的。但是……你知道我？]
女人笑着点头：“i&039;&039;ve traveled there before and your boyfriend helped mealso, i&039;&039;ve seen you live”
[我之前去那里旅游过，你的男朋友当时帮过我。而且，我看过你的直播。]
……
外国女人叫海莉，后来还说，她的丈夫是国外开公司的。前段时间丈夫带着她和孩子来到中国旅游，转了几个城市后公司临时有事，便让丈夫先回去忙，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去到青城游玩。没想到孩子一下子没能适应环境，发烧了，送去医院又不识汉字。
最后是江浔野帮她解了围，还给孩子送了手作玩偶。
她说，孩子很喜欢那个娃娃，想买几个带回家，但是没留江浔野的联系方式，只能先回国。后来无意间在平台首页看见夏煜桉的直播，夏煜桉偶尔会让江浔野出镜当衣架子，当时海莉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海莉买过夏煜桉推荐的化妆品，效果好，就让丈夫联系产家，顺着联系到夏铮年这儿，以为手作玩偶是夏铮年公司生产的，女儿喜欢，打算让丈夫和他谈合作。
歪打正着，夏铮年一直想扩展海外市场，两家渐渐熟悉起来。
夏煜桉在草原上，哪里知道这些。
她把纸巾还给海莉，最后，海莉还祝她和江浔野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提到江浔野，就让她的思考变得迟钝，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
宴会厅里头的灯光，些许晃眼，酒的醇香与涩味飘散在空气中，让她昏昏沉沉的。玻璃杯与玻璃杯相互碰撞，冰冷，清脆，唤起她一丝清醒，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
七年很长，她和他慢慢相识相知相互喜欢。
和分开的时间一样久。
江浔野比夏煜桉大十个月，夏煜桉的生日在九月末，于是他的虚岁总是比她大一岁。
今年她二十六，他勉勉强强算二十七。
他的人生被分成将近四个七年，跨度很长，童年、少年、青年，他的变化也很大。
七年能发生很多事，她自以为比谁都了解他，了解的却只是他的四分之一。
-
拿出手机，屏幕显示“00:37”。
几日熬夜工作，困意终于卷上他，房间内的灯却还没有熄。江浔野拿着手机，页面停留在和夏煜桉的聊天页面。
一小时前夏煜桉给江浔野“发”了很多消息，内容大多是符号——无厘头的，破解不了的。他猜想，大概是放在包里不小心点到发送。高中的时候夏煜桉就误发过。
视线往下落，是江浔野问她怎么了，问了很多次，还给她打过视频电话，电话也打了好几通，完全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复。
半小时后微信弹出消息，瞬间点开，却发现来自周凌。一张照片——夏煜桉和傅砚。
简单的内容，就让他手抖了下。
夏煜桉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很久，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只是她太害怕重蹈覆辙，害怕他突然销声匿迹，所以想时时刻刻粘着他。现在他和她都是成年人了，比七年前成熟勇敢，少年的肩膀宽了，个子高了，有足够的力量扛起一切。
双方都会有分寸，都应该给互相留下私人空间。
夏煜桉想明白了，心里头也舒畅很多，刚把手机从包里头拿出来，却发现几通未接来电。总共三通，隔一刻钟打一次，最近的一通停在半小时前。
之前的环境太嘈杂，所以她没有听见，赶紧给江浔野回过去。
担心夏煜桉，又怕打扰到她，后来江浔野便没再打电话了，只是等她承诺的那通视频电话，一直等到夏煜桉回电给他。
“江浔野……我喝了些酒。是被灌的，不是我自己想喝的。我马上就回去……回去跟你视
频，行不行……？”
江浔野脾气好，但是个人，总会有脾气。
原本确实莫名其妙地带些恼，想保持沉默不理睬她，可她似乎确实是有些喝醉了，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似乎隔着手机都能看见其喝醉酒红着眼尾的可怜模样，很难不让人心生怜爱。
心软，他的语气也随之柔和下来：“马上是多久？”
“就是……这里离家有点远，我好像没法自己走回去，也没法开车……”夏煜桉努力保持理性思考，“打车的话就我一人，你也不放心。所以可能……得等我爸妈结束。”
对面沉默，然后夏煜桉听见一声轻叹：“你给我发个定位，别乱走，我一会儿给你发消息。”
“嗯。”
长辈们都在另外一边聊天谈论，小辈们就都聚在一起玩，分明是生日宴会的主角，少一个她却是谁都没发现。
夏煜桉头昏昏涨涨的，坐在包间外头的沙发上，里头玩得起劲，她躲在角落的位置听话地坐着。时间不长，只是因为醉意染上头脑，她趴着眯了会儿。
感受到后脑勺的暖意，勾着她神经。恍恍惚惚抬头，看到江浔野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鼻头突然酸了酸。
不断输游戏被灌酒导致的不舒适，得不到家人朋友的关心，成为资本间利益的媒介……太多太多，让她很委屈，再加上酒精催化的作用，瞬间，她的眼眶湿润。
有个熟悉亲近的人，看见了他，就像是有了依靠。夏煜桉现在只想赶快回去，便拉着江浔野到包房门口。
她一个人进去，本来打算打个招呼就离开的，但这群少爷小姐眼睛尖，看见门口的男人，爱起哄。
“来都来了再玩一会儿再走嘛。”
“我朋友在外面等我……”
“把你男朋友喊进来一块儿玩呗。”
软磨硬泡下她也不想扫兴。
夏煜桉出来，小心翼翼地与他商量：“江浔野，我们在这再待一会儿，然后就走，行不行？”
她的眼睛湿湿亮亮的，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楚楚动人的，任谁都没办法拒绝。又怕他拒绝，让她被人说了闲话。
良久，他的手攥了攥，才道：“好。”
-
周家带来的，不仅仅只有周凌。
业大家大，家族成员就多，周凌有很多堂兄妹和侄子侄女。当时江浔野初到京城，人物关系他理不清，脸却记得住。
里头人多，都是些少爷小姐，有熟面孔，江浔野认得，周婷韵见到他的瞬间，先是一愣，同样认出来。
周婷韵比江浔野小四五岁，打扮得十分漂亮，谈论交流时落落大方，脸上尽是得体又甜美的笑容。
江浔野只默默坐在一旁陪着夏煜桉玩完这几局。
周家跟夏家向来不合，夏煜桉跟周婷韵也不怎么熟。自一开始周婷韵就对她比较有敌意，玩游戏的时候也一直针对她。
这回，夏煜桉毫不意外的又输了。
然而，莫名其妙的，周婷韵不知搭错哪根筋，带起头：“喝点白的，光喝啤酒多没意思。”
“白酒白酒！上白酒。”
其他人也跟着瞎起哄。
即便她说起话来语气娇软甜腻，甚至像是烘托气氛般随口一提的，夏煜桉听见的，完全是另一番意味。
江浔野的脸色沉了沉，夏煜桉能察觉到，他似乎与周婷韵认识，神情隐隐不悦。现场稍显嘈杂，零零碎碎的声音接续入耳，夏煜桉只想赶紧结束一切，然后让江浔野带她走。
她刚触上酒杯，凉意沾上指尖，没等她把酒杯拿起来，更多的暖意将她的手背包裹。
“坐好。”江浔野把她按到座位上，低声，“我替她喝。”
“配么？”一声冷笑，“你是姓周还是姓夏？你那点东西，哪个不是跟我们家讨来的。”
江浔野捏着酒杯的手一点点收紧，一贯镇定冷静。酒精让夏煜桉头脑的思考些许迟钝了，待她反应过来后想拦着他，他已经一口喝完了。
见状，周婷韵漫不经心地抠着手指，似笑非笑：“一家子都喜欢攀有钱人家哈。”
夏煜桉察觉到不对劲。想来开口怼回去，江浔野却不想因为他，影响到她家与周家的关系。
他拉她手，摇头。
夏煜桉被周婷韵的冷嘲热讽给骂清醒了，飞速思考，然后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摸东西，把她的车钥匙丢给他，奢车车标印在钥匙中间，故意说大声些：“我不舒服，你来开。”
先前燃起的怒火被她蠢里蠢气的举动浇灭，他盯着硬塞进自己手里的钥匙反应了好一会儿，低笑：“喝酒了，没法开。”
夏煜桉顿住。江浔野看着她迅速思考的蠢样，一点气都没了。
良久，她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江浔野，那你快使唤我几句。”
显而易见。
这场感情，是她心甘情愿的。他不是卑微的那一方，他就该是骄傲热烈的，无论是在草原还是在京城。
但江浔野没这么做。
“你就这么走了，什么都不说？”走远后，夏煜桉问他。
“没什么好说的。”
接着便陷入沉默。
很久，江浔野主动挑起话题，声音却是冷冷的：“周婷韵让你喝你就喝？你都醉成这样了，喝不了酒不会拒绝吗？没脑子。”
“不想让大家扫兴嘛……”夏煜桉小声道。
江浔野没说话，叫了辆出租车。夏煜桉往他的方向看，手机屏幕的光是冷色的，映在他冷淡的眉目。上车后，她有些迷乱，坐不太稳。轿车时而刹车，摇摇晃晃，让她不自觉地往江浔野的身旁倒。
她有些微醺，说话也慢吞吞的：“江浔野，你不开心吗？”
他“嗯”了声。
怕自己烦到他，混乱之余她还存有着清醒，用手撑了一下坐垫将二人距离控制在恰当的距离。
“那你还喜欢我吗？”下车后，她小心翼翼问。
“为什么不喜欢？”他顿了顿，“但我现在有点生气。”
“在气什么？”
“没在生你的气。”
“那是为什么？”
没应。
夜深，夏煜桉拿钥匙戳家门的锁，江浔野就在边上看着她，她醉得有些看不清钥匙孔，加上被她盯得发慌，戳好几回才打开。
“一个人能走稳吗？”江浔野问。
夏煜桉鼻子酸，不回他，只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往里头走。明显走不稳，左手搭着墙壁，背影瘦削，倔强。
江浔野看着，轻叹，把鞋脱下才踩上地板。
夏煜桉的家很大，江浔野这回才见识到。总共两层，进门便是偌大客厅，一侧挑高落地窗，吊灯、地毯、挂画，装饰名贵。夏煜桉的卧室在二楼，把她送到卧室门口，他才背过身，轻轻关上门。
啪嗒。
声音落下一秒。
夏煜桉却又后悔了，拉开房门，里头暖色光线涌向深长走廊。外头寂静，几盏灯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花板上，光束昏黄，有气无力地照着阴冷地面，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按下开关，瞬间，陷入黑暗。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她的声音。
有些哑，听着委屈。
“都这么晚了——”
“江浔野，你别走了。”
屋子里头有光。
他把她看得清楚。
光着脚，没穿拖鞋。礼服还没换下，肩颈白皙。眼睛看着湿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