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琥珀
太平洋西部临近日本海岸线, 风平浪静,一艘游轮正静静地行驶在波涛中。
这毫无疑问是一艘民用渔船,再加上驾驶的人随身带有相关证明,所以路过的巡检船也只是靠近简单查看了一下, 连记录都是随便添了几笔, 就准备放行了。
负责检查的人一合本子, “好了, 差不多确定了, 下次捕鱼不要再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船主打着哈哈:
“是是, 这不是前几日风大雨大, 一不留神就吹出了划定海域嘛。”
“你还算是运气好的了, 没给我另一个同事遇到……要是他,这事肯定难了!”
船主懂他的意思, 带着人到了船后面,“这是我之前采的珍珠……您看……有没有喜欢的?就当是我们交个朋友。”
检查人很欣赏他的上道,满意地点点头,挑了个最大的, 转身正要走, 瞥见船舱里的人影。
“这里面的是……”
“是我两个船员, 我们不是误入其他海域嘛, 又是刮风又是下雨, 他们两个落了水,差点没命,现在都去了半条命, 在这歇着呢。”
船舱光线昏暗, 只隐隐绰绰是两个身影, 看轮廓都是瘦弱的患者, 检查人也就没怎么在意,掂了掂手里的珍珠。
“行了,你们走吧,回岸上找个好点的医生看看,可不要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等巡检船开远了,船主才收好脸上的神色,进了船舱。
费奥多尔身上披着一件薄毯,日本这边已经入秋,随着经纬度的变化,温度也逐渐寒凉,呼一口气转瞬就成了白雾。
他没有抬头,垂首看着依旧处在昏迷状态的常辉霖。
“让他们先在横滨散步流言,就说——”
他苍白的指尖轻轻剐蹭过少年薄薄的眼皮,垂下的长睫也被蹭乱,几根翘了起来。
“【1】回来了。”
“是。”
船主领命,转身出去之前,突然问道:
“大人,我们既然已经如计划那样得到了【0】,还让它拿到了密岛上的【神羽】,为什么不把它带回去,还要去日本呢?”
“那当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费奥多尔神色淡淡,一句话说的不悲不喜。
言尽于此,船主也知道再多就不是他能过问的了,利落出了船舱。
常辉霖既非第二批实验里的幸存者,也非第三批实验的幸存者,事实上,他是初始两个实验体其中一个,唯一“成功”的一个。
原计划是拿到密岛屿上的【神羽】,再加上费奥多尔自己手里的一片【神羽】,常辉霖的能力就已经进化到到很强的地步了,再带在身边,长期的洗脑和潜移默化,就算常辉霖真的能抗住,他也一定会有所改变,而费奥多尔自信,这种改变,绝对是有利于他的改变。
可是,常辉霖同化了他。
这是费奥多尔完全意料之外的事。
他把给常辉霖地的【神羽】控制为两个,就是为了抑制常辉霖的异能力,他掌握的信息网很清晰地告诉他,两片【神羽】还不足以同化人类,但是现在,事情开始超出常理了起来。
要么,是那些资料本身就是错误的,要么,就是常辉霖身上还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费奥多尔下意识地啃着手指,四指握拳,大拇指抵在唇上,被牙齿毫不留情地撕咬着,这是他思考的标志。
现在,只能将计划加快了。
横滨是一潭浑水,水至清则无鱼,水浑,就代表下面还藏着数不清的谜团,再投一颗石子下去,再搅浑一点,局势越是扑朔迷离,越是对他有利。
夜晚的港口灯火通明,起重机搬起一个个木箱,昼夜不息地运作着。
这些木箱里装着来自全世界各地的货物,在上岸检测过后,就将从横滨流向整个日本,日本的外来商品至少有四分之一途经这个港口。
货箱垒造的阴翳中,带着安全帽的一个工作人员很平常地走过,走到一半时步伐停住,转过了身。
“远道而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黑暗里走出一个人,背微微佝偻着,赫然是之前带费奥多尔他们回来的船主。
工作人员看见他的脸,哦了一声。
“这是……有大活来干了?”
“计划有变,流言凤向要开始变化了,具体资料晚些会发到你的邮箱上。”
船主道。
“好说好说、”
工作人员笑眯眯的,手背在身后。
“那我这报酬嘛——”
船主不禁皱起了眉,他面前的男人是一副勤恳老好人的样子,就是那种没有威胁的中年社畜标准长相,说话的语气也是久居人下养出来的卑躬屈膝,讨要好处时狗腿地让人生厌。
也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和这个人合作,横滨的情报头子应该也不少啊……
“报酬绝对让你满意。”
船主只丢下这一句话,抬脚就准备走了。
下一秒,在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本能突然爆炸一般,背部的感官全部悚然炸起,他快速就地一滚,惊愕地看着面前的“老实人”。
工作人员已经扔掉了工作帽,他背在身后的手也拿了出来,上面是一把缩小版的砍刀,可以藏进袖子里面,现在从袖子里拿了出来,刀刃在黑暗中雪亮成一线。
“你什么意思!”
船主看着他手上的砍刀,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巴斯魔甲m的缩小版吗!
跟随费奥多尔的人黑白两道都有,当然,像是船主这样曾上过战场的老兵也不在少数,自然是认得它的。
巴斯魔甲m砍刀,产自美国,硬度极高,可穿透平凡的防刺服。刀身热处理时加有毒素,一旦刺破人体皮肤则伤口很难愈合。
它的用途也极为邪门,是用来处理战场上还没死透的半死人和战俘的。
“啊呀啊呀,你不知道吗?”
工作人员依旧是老好人的表情,手上的刀自然下垂,刀剑指向地面。
“我的‘报酬’就是你啊。”
船主表情一言难尽。
“我不搞基的……”
“……”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工作人员捂住肚子,爆发出大笑声,他一边抹掉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直起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的话没表达清楚,我呢,有点精神上的问题,有医生开证明,嘛,精神病你总归是知道的吧?总之大概就是那样,我有一点点——”
他用手比了个一点点的距离。
“喜欢虐杀的感觉,一开始局限于动物,但动物怎么能和人比呢?所以呢,我就成了情报头子,然后顺理成章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毕竟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正直守法好市民嘛。除非你亲口让我动手,我都不会让——你——死——掉——der~”
船主已经平静了心跳,他觉得这人多少是有点病,拿出枪遥遥对着他的脑袋比划了两下。
“不管你是精神病还是神经病,我已经把要交换的钱打入你的卡了,你最好见好就收……”
话还没有说完,瞳孔中间倏得出现了一条白缝,这是极快的刀刃逼近时反射的光芒,船主正要躲开,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
“太郎,来陪我嘛~”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甚至是最后停下的气流都一模一样。
船主想起来了,那个被他遗忘在花柳街的女人。
不,女孩。
那时候他还年少,一腔热血地想带花柳街里最漂亮的小花魁逃跑,结果自然是被抓了回来,他被打的满地找牙,小花魁在外围哭的嗓音嘶哑,然后围着他的男人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打的越来越狠,后来不知道小花魁和他们说了什么,一大群男人呼啦啦一下散开,转而走向小花魁。
他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趴在刚下过雨的花柳街,远处是衣服被撕开还有女孩渐渐听不见的细细嗓音。
那一晚上,男孩被迫成长为了男人,他背井离乡,踏上了别人的故土,开始了麻木的侵略抢夺,他拼着一口气,誓要赚够军分,变成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然后把小花魁风风光光地娶回家。
只是时间残忍,年至斯年,那些重要的东西,竟然忘的干干净净了。
他恍然想着,回身握住了少女的手。
好奇怪……
不,一点都不奇怪……
他的目光逐渐混沌,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实则正站在原地,呆愣愣的一动不动。
工作人员吹了声口哨,走了上去绕着人走了两圈。
“嗯……还蛮壮的……这次可以玩很久了。”
异能力[【浮云】,制造三秒钟的幻境,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强加记忆和扭曲认知了,当然,这要看身涉其中的当事人意志如何,三秒钟在幻境里可以是一瞬间,也可以是永恒,像船主这种情况,就是在幻境里待到迷失自我,对外界失去感知了。
“真可怜。”
工作人员弯腰捡起地上的帽子,又稳稳当当扣在头上。
被主子卖过来了,还傻乎乎地帮着数钱呢。
也不知道这倒霉蛋犯了什么事。
他把人的手架在了自己肩上,像是拖着自己喝醉酒的好兄弟门,渐渐消失在了码头茫茫的黑夜里。
船主当然犯事了,不过这不是费奥多尔放弃他的理由。
真实理由很简单,就是恰好合适。
当一个人掌握你的秘密到达一定量的时候,这个人就不再安全了,就像是打扫房屋,必须得把这些东西除去,才能保持一个房子的干净整洁。
如果想要一件事情不为人知,那就杀了知道它的人。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yokohama bay sheraton hotel and towers
横滨湾喜来登大酒店。
位于jr横滨火车站附近,是整个横滨最贵的五家酒店之一,共计有384间房间,是个名副其实的国际大酒店。
常辉霖就是在这样一个高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睁开眼睛的。
他看着天花板上的装饰,睡了太长时间的后遗症之一就是思维凝滞,他顿了两秒,记忆才全部回笼。
[霖霖!你醒啦!]
系统好久没说话了,数据一开始流动,它就已经瞪着眼睛在一旁等了。
常辉霖起身,他打量了一圈周围,似乎在他昏睡的时候,费奥多尔的人已经到达把他们带走了。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纯黑色的镜面上,经过透明的吊坠折射成散开的光花。
而光花绽放在少年眼中。
系统看的都有点呆了,不自觉停了叨叨。
常辉霖盯着虚空一点。
太巧了,巧的就像是刻意一样。
偏偏是他拿到金属羽毛昏迷后的时间里,费奥多尔的人赶来了,虽然来到那座岛有他的一部分因素在,但又怎么不知道——费奥多尔也正是要带他去那里呢?
还有姐姐的警告……
[霖,霖霖……忘了跟你说了……]
系统突然想起来,急忙道:[你当时差点就死了,我用唯一的作弊码救了你!]
“谢谢。”
[不用不用!我不是说这个]系统摆摆手,
[我是想说,救命的东西已经用掉了,霖霖,下次我就救不了你了,你,你不要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呀,你如果死了……我,我也会很伤心的!]
系统没说它也会死的事。
虽,虽然它是有点贪生怕死啦,但是它最近深入学习了人类的知识,说了的话,这种行为就……就变成了那个什么……挟恩图报?
它是真的担心常辉霖,也不想要他这样认为它。
我真的,很担心你呀……霖霖。
常辉霖动作微停。
房间其实并不算安静,当人不再说话,空调热风吹过挡风板,灯泡灯丝电流通过的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
被窝里很暖和,房间里有好闻的香气。
“我知道”
常辉霖温和了眉眼,轻轻道:“谢谢你。”
“系统,你有名字吗?”
[没……嗯?怎么说这个?]
“没什么,”常辉霖道:“我想给你起个名字。”
系统宕机了。
人类之间的名字,不单单是一个称呼的代号那么简单,它既是愿景,也是责任,是羁绊,更是承认。
常辉霖不能理解命名的意义,但明白它所表达的意思,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的回报系统的倾心相待。
《小王子》里小王子遇见了小狐狸,小狐狸说,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了,而驯养的前提,就是命名。
常辉霖一直没有过问过系统的名字,因为这不是他的狐狸,他漠不关心,可有可无。
可是现在,他莫名有了拥有一只火狐狸的想法。
哪怕狐狸最后离开了,最后还能留下麦田的颜色。
[真真真真真真……真的吗!!!!?]
系统激动的语无伦次。
“嗯。”
常辉霖想了想,视线落在那块吊坠上,吊坠透着暖融融的色泽,像是一块……琥珀?
“就叫……‘琥珀’吧。”
[琥珀!]
系统自己重复了一遍,傻乎乎地又是一遍。
[我叫琥珀!]
它明白了什么,又什么也没确切明白,冥冥之中,两个非人的存在,却由人类的【名字】签上了羁绊。
常辉霖眨了眨眼,他不明白系统,不,琥珀这么高兴的原因,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理智的交换。
他给予足够的情感诉求,来抵消琥珀的付出。
可是现在。
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