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夜
[常辉!!!!!??]
系统看着那个和自家宿主一模一样的姓氏, 惊呼出声。
“我不姓‘常辉’,是‘常’。”
常辉霖提醒。
他低下头,摩挲了一下照片, 照片显然是很久以前拍的了,但因为一只存在相框里, 并没有很大的氧化色差, 顶多就是拘于当时拍照硬件跟不上的像素问题。
“你发现了什么?”
费奥多尔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常辉霖头也没有抬, 他翻过照片,将姓氏掩藏了。
“费奥多尔, 对于你来说,我有什么必要拉拢的价值吗?”
“当然。”
“那,”
常辉霖转过身,直视他:
“是什么。”
“我在第一次与您相见的时候就说了。”
费奥多尔答道:
“您就是‘神’, 一切的终止, 一切的开端。
您是最后一环。”
常辉霖面无表情, 他移开了目光,
“【造神计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的实验体真的全部失败了吗?”
“或许。”
但也只是或许。
费奥多尔从常辉霖手中抽走了照片,常辉霖松开手, 让他拿走了。
他也看见了照片背后的两个名字,兴味地笑了笑。
“常辉……”
“这是将您从神国带到人间的‘引渡人’吗。”
重新回到照片的正面, 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长得都和常辉霖谈不上有多像。
常辉霖的脸显得幼态,但因为长期没什么表情, 就像是一尊不会笑不会哭的雕塑, 照片里两人的神情则要生动许多, 女人凝着眉毛,脸稍稍偏长,而男人则是彻彻底底的开心,更是和常辉霖没有共同点了。
重新连接兔子的视界,没有经过太长的时间,眼前就出现了另一副场景。
常辉霖一愣。
海,沙滩。
这是在海边。
兔子没有死,而是被怪物带到了海边。
怪物合理推测可以认为是中原哲修,至于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那就不得而知了。
常辉霖想起了储藏室里的那个打不开的冰窖门,那么先进的锁,必然不是普通的藏品能享有的待遇,那下面必然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与中原哲修变成怪物的缘由密切相关。
常辉霖让兔子继续待在原地,看着海浪在不远处起起落落,没过多久,怪物就回来了,它坐在了兔子旁边,常辉霖能透过兔子的嗅觉闻到它身上潮湿的气息,一抬头就看见怪物采了一大束不知名的花,全是深浅不一的红,抱在怀里愣愣地看着海面。
兔子离开了一段距离,怪物像是没有注意到,既没阻止,也没转移视线。
占据了一块视野更开阔的岩石后,常辉霖终于看见了附近的样子。
这里大概是这座岛的某个边缘,不同于他和费奥多尔登录的那片海滩,这里的海滩没有那么多的杂草和灌木,一大片连贯的沙滩,全是干净的浅黄色,碧水蓝天,再远就是海天交界处,海上看不见陆地的痕迹。
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坐着个瘦瘦高高的背影,几多蘑菇还挺拔在他的脑袋上,在海风中坚韧的把守阵地。
大致记住了地形,常辉霖收回精神力,他自己的身体还在屋子里,而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他自然不可能放心,在探查的时候,也放了一点注意力在这边,发生了什么意外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他起身,来到客厅。
现在已经快要到晚上了,从海风的凌厉和天阴程度可以判断出来,今晚大抵又是一场暴雨。
之前捡来的木条还有剩余,火堆静默地烧着,暖橙色的光跃动在人身上,偶有噼啪生,火星飞起来一点,像是飞萤。
费奥多尔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从卧室里找出来的毯子,整个人都埋在里面。
常辉霖走过去,掀开了毯子,果不其然看见一张泛红的脸,呼吸都有些乏力。
不死就行。
常辉霖退开,走到属于自己的沙发那端,给火堆添了柴火。
这个房子没有壁炉,自然就没有通烟口,为了防止两人最后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这种事情,客厅的窗户永远都是开着的,只有纱窗关了起来,这就让这间屋子并没有那么安全,常辉霖睡眠很浅,只要一点声响他都会睁眼查看。
这几晚都很安全,安全的都有些不对劲。
常辉霖一直绷着那根神经,谁也不知道什么这样的宁静是不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是夜。
雨如意料那般下了起来,越下越大,最后声势浩大的就像千军万马驾着铁蹄肆虐。
常辉霖没有睡着,他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突然,他感觉到一种目光的注视,这种目光并没有让人感到不适,很平静,平静地森冷。
他闭着眼睛,佯装不知,感官却在搜寻着那道目光的来源,在找准方向的一瞬间,朝着那个方向转过了头,睁眼。
一个黑影。
窗外的雨淋在它的身上,它却没有感觉,隔着篝火和一面墙的距离和常辉霖对视。
常辉霖认出了它。
“中原哲修。”
黑影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见,晃了晃脑袋,巨大的身体又悄然退回了雨幕丛林之中。
常辉霖追了出去。
昏昏欲睡的系统被这突然变化的视角给惊醒了:
[霖霖,怎么了!]
眼看着宿主推门就出去了,系统脸都成了菜色:
[外面还在下雨啊啊啊啊!]
[三思而——后——]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体上,很快就带走了火堆给予的热量,常辉霖一抹脸上的雨水,将凌乱粘在脸上的头发尽数理到后脑勺,跟了上去。
黑影走的快,很快就快要消失在雨林里了,常辉霖扒开一从又一从的大叶片,喊住了它。
“中原哲修!”
黑影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停住了,它回头看了眼常辉霖,雨水拍打下,苍白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一人一怪物无声对峙着。
雨幕哗然而下,泥土溅起水花。
“常辉……耀月。”
常辉霖放缓了语气,缓缓地靠近它。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在怪物带走兔子的阶段里常辉霖和兔子的视觉共享是断开的,所以即便看到了怪物现在可能的居住地在哪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过去,一座岛屿的海岸线那么大,总不能一个一个地毯式地找吧?
现在,怪物主动出现在了旧房子旁边,谁也不知道它来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以后会不会再来,想往这座岛上真正藏着的某个东西更进一步,就得把握当下的时机。
怪物凝固住了般一动不动,可有不是全然的静止,他在听见“常辉耀月“以前,全身的气息无限趋近于无,就像这里遍布的苔藓或者菌类,阴湿又沉默,现在却全然不同,像是大地之下掩埋的岩流,看似巍然不动,实则波涛汹涌。
轰隆
轰隆
岩浆爆裂开,绽放出一朵火焰的花。
灰白的影子在常辉霖眼中飞速增大,常辉霖只来得及侧过肩膀,整个人就被扑倒在落叶里,怪物的嘴巴已经全部裂开,如他所想,一只延伸到耳朵的裂口的确也属于“嘴巴“的范畴,张开以后,人类的脸所带来的几分安宁印象也被破坏的干干净净,只剩下可怖的畸形感。
要不是刚刚常辉霖偏头偏的快,那么现在就不只是他挡在前面的手臂被咬住了。
怪物的牙齿很尖锐,完全脱离了人类的平齿,幸而不长,扎进皮肉卡在了骨头上,没有咬到骨头下面潜行的动脉。
常辉霖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心脏猛地一皱,意识有一瞬间的脱离眩晕,伸手就要摸往后腰上的刀,然而摸过去却是一片湿淋的落叶苔藓。
“咳咳咳咳咳!“
他咳地有些狼狈,胸膛上下起伏,动作却一点也不慢,找不到熟悉的刀柄,手指自然而然抠到了旁边的石头,狠狠地向怪物背上砸过去。
怪物避之不及被砸了一下,没有变的愤怒,反而慌了一般松开嘴,朝后退了退,巨大的手掌也伸向背后,像是护住了什么东西。
睫毛上坠着水珠,啪嗒一下掉进了眼里,常辉霖不适地眨了眨眼,凝神看去。
怪物背上长满了蘑菇,大的小的中型的,颜色也是千奇百怪,常辉霖一开始以为它背上不正常的鼓起是怪物化后脊椎畸形带来的影响,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那似乎是一个双肩包,经年累月地被主人背在身上,已经和怪物近乎融为了一体,再加上外面一层阻挡视线的苔藓,粗浅地观察更是看不出来了。
好不容易被松开,常辉霖翻过身,背部痛的厉害,应该是刚刚撞到了地上的某个硬物,尖锐的感官沿着神经向上蔓延,头皮炸起,眼前的落叶堆全是在晃着重影,重影里突兀地出现了红色,越来越多,最后和雨水一起汇成了小水洼,渗入落叶的量赶不上落下来的量,成了深红。
[霖霖!]
常辉霖捂住嘴,咽下又蔓延到喉间的涩意,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猜想,凝出一部分的注意力,投注到了那只兔子身上。
精神力透支的大脑发出力不从心的警告,传过来的画面也是模糊不清,但足够看出来身处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内,周遭尽是柔软触感的什么东西,扑鼻的香味,像是花。
兔子在背包里,红色的眼睛中央缓缓出现一条墨绿的瞳孔细纹,它人性化的支起两条后退,从那一堆柔软的东西中冒出头来,探出前爪在黑暗中摸索着。
眼前稍稍一亮,兔子从拉开的包里跳了出来。
常辉霖的视线就像是被强行分割靠了,庞大的影像信息传输流动在每个神经突触之间。
他掐住自己的虎口,
自从继承了原主的血液,常辉霖的夜视能力变得不再像人类,哪怕是黑暗的情况下,也能看见——
满眼的花。
红色的花。
雨林里从不缺失颜色,浓的绿,艳的红,争奇斗艳的其他颜色,夜晚也只是略遮锋芒,然而这些色彩在从怪物背包里漏出来的花面前,全部黯然失色。
那些花儿,开的妍丽无比,像是被人放在心尖尖上养着,用心头血浇着,千幸万苦才娇养成的美貌。
怪物慌了,它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它愣愣地看了看兔子,视线很快移回了花上。
沾了水后的花依旧美丽,像是晚霞参差入了梦里。
“啊,啊……”
怪物反应过来,扑上去,想把花捡起来,可是花太小了,而他的手掌又畸形的太严重,长长的手指捞了好几次,都没能捞起一朵花。
柔软的花蕾从手缝间飘然坠落,落叶上面早已积了一层雨水,一圈连一圈的涟漪荡开,它从嗓子里发出了哭泣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坏掉的收音机。
“花……啊……花……”
常辉霖想起来了。
这是玫瑰花。
是书信里的常辉耀月最喜欢的花。
玫瑰在这个地方是开不好的。
本该开不好的。
“对……对,对不起……”
怪物深深地匍匐下去,把那些玫瑰藏进自己的心口。
像是丢了糖的孩子,找不到妈妈了,也找不到糖了,一个人徘徊在茫茫人海的十字路口上,想哭,却又要压抑住哭的欲望,很委屈,但没人安慰,所以委屈也不敢轻易表露。
常辉霖按住伤口,一点点后退,怪物依旧是毫无反应,搂着那一怀的玫瑰一动不动。
怪物已经涉入了血液,就算无法控制,最基础的视线共享还是能做到的,现在得明哲保身。
直到最后怪物的身影就要隐入茫茫的雨林里了,常辉霖回头一看,怪物还停留在原地,雨丝连绵,暗色逼仄,耸起的背就像是遥遥立起的墓碑。
镌刻着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