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日记
第三十章
阮秋池上前一步：“别看。”
然而林沐已经翻开书, 不过由于阮秋池的制止，她只看清楚泛黄的纸张上，用黑色碳素笔写着一行行规规整整的字。
开头就是：“第701天”。
林沐不用脑子思考, 也知道这个“第701天”是指什么意思。
林沐观察着阮秋池神色，合上那本名为《符篆制作教学》却是日记的书：“你放心, 我不看。”
阮秋池神色依旧绷着, 欲盖弥彰地解释：“只是一些日常生活记录而已，没什么特殊的东西。”
林沐轻轻点头, 指尖摸着书封，一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会突然被出柜，就是因为她爸妈擅自翻看她的日记，那会儿电子产品不发达, 情感几乎全靠文字传达，她又是正和阮秋池热恋的时候，经常会在日记里写一些恋爱感言，记录一些重要的事，但最后都成为她爸妈的把柄。
后来她们就约定好不再写日记。
“阿阮，写日记就是把自己的把柄主动交给别人，太被动了。”
“那……那我们以后不写日记。”
“对对对，别写日记, 以后你有什么心里话，直接和我说就行，我有心事时也会直接和你说。”
“好。”阮秋池红着脸答应了。
回忆散去，林沐用力捏紧《符篆制作教学》，指尖发白, 心口发疼, 她又一次食言了, 阮秋池根本没机会亲自和她说那些话。
这些年，阮秋池害怕无助，而她只是睁眼闭眼的瞬间，就轻松度过了18年，她什么都没有经历。
手里的书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林沐抬起头来，说：“阿阮，写日记就是把柄交到别人手中。”
阮秋池轻声说：“我知道。”
她写日记只是为了把那些无处宣泄的情感留在纸上，也是为了避免自己会把她们的回忆忘记。
她始终没忘记林沐和她的约定。
“那就好。”林沐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把书给阮秋池：“给你。”
阮秋池立刻把书接过来，并且没有要再放回书架的意思。
林沐仰头看了看书架上的书，《符篆制作教学》除了有第一本，还有第二本、第三本……
她问：“剩的这些都是日记吗？”
“不是。”阮秋池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她是一个很能藏住情绪和感情的人，即使是在以前，也不会轻易把对林沐的感情直白地说出来，现在骤然被林沐发现承载多年感情的载体，仿佛一下子被林沐看光了灵魂，莫名紧张忐忑。
林沐若有所思地退出书房，神情呆滞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放着瓜子壳，好好一个春节，被阮秋池大哥大嫂的到来而打乱。
林沐站起来把垃圾收拾好，阮秋池已经从书房出来，还没来得及和林沐说话，她爸妈打来电话。
“你哥他们好心好意去你那里拜年，结果连顿饭都没有好好吃，阮秋池，你翅膀越长越硬了。”
“大过年的，你非要教训孩子，阿旭不就玩了一下水枪吗？你这么大个人和她计较干什么？”
“还有你那个女朋友，我不管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你总要把人带回来我们看看，别总是偷偷摸摸地谈恋爱，像什么话。”
阮秋池开了静音，任由他们说，等那头说累了，也挂断了电话。
“林沐，你那幅画坏了，我已经和韩老师说了，不是你偷懒。”
林沐现在满脑子都是阮秋池的日记，她心不在焉地说：“嗯。”
阮秋池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去收拾厨房。
林沐窝在沙发上，抬眼看着厨房方向，又看向书房，手上却用平板尝试板绘，然而只是在不停地乱画线条，她此刻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心乱如麻。
吃晚饭时，林沐注意到阮秋池没有吃菜，早上就没有好好吃饭，她当时还以为是被熊孩子闹的。
“阿阮，你怎么不吃这些菜？”
阮秋池顿了顿，说：“我之前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老人家大年初一会选择吃素，说这样就相当于一整年都在吃素，所以我今天一般不吃荤。”
林沐看着碗里的排骨：“那你怎么不早点说，我陪你一起吃。”
阮秋池笑道：“你早上已经吃过荤腥了，而且你不用特地跟着我吃，我一个人吃就好。”
“好吧。”林沐再次确定道，“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怎么还信这些风俗。”
阮秋池：“我一直都是。”
但当一个人有欲望时，就会开始求神拜佛了，她也不例外。
由于昨晚夸下海口，阮秋池也同意一起睡，林沐洗完澡，擦干头发，就直接进了阮秋池卧室。
阮秋池早有准备。
林沐在阮秋池身边躺下，轻声说：“阿阮，晚安。”
阮秋池：“晚安。”
明明阮秋池就在身边，然而林沐始终睁着眼睛，没有一丝睡意，她想翻个身，又怕吵醒阮秋池。
不知过去多久，确定阮秋池已经睡着，林沐悄悄爬下床，来到书房门口，犹豫片刻，她推开门。
《符篆制作教学》还好好地放在书架上，林沐走到书架前，举起手，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看？还是不看？她最终转过身，决定等明天问过阮秋池再说。
“你想要做什么？”阮秋池声音放得轻轻的，似乎害怕会吓到她。
林沐怔住，阮秋池什么时候跟着过来的？她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林沐干脆不再藏着，酝酿了一下说辞，说：“我想看你的日记。”
阮秋池微微蹙着眉头：“里面没有什么内容，你很想看吗？”
林沐点头：“很想看。”
想看到翻来覆去睡不着。
阮秋池静静地看着林沐眼睛，日记是很私密的东西，记录了很多她平时不会说出来的话……
但是，那个人是林沐。
她说：“就在书架上，你看完早点睡觉，晚上凉，当心感冒。”
林沐：“好，你先去睡觉吧。”
阮秋池：“嗯。”
等阮秋池回到房间，林沐立刻拿起书，尽管表面书壳很新，但里面的纸却很旧，甚至扉页上用圆珠笔写的阮秋池三个字已经褪色，快要认不出来。
幸亏正文是碳素笔写的。
“第701天，我决定回学校了，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说我贫血，需要适当增重。”
林沐盯着“增重”两个字，脑海里想起宋瑶说阮秋池那时瘦瘦小小的，她继续看下去。
“第702天，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但总想记录下来，快两年了，她一点消息都没有。”
“第713天，今天在山区遇到一个同样找人的姐姐，她说她先生也失踪了，我突然看到了一点点希望，不是只有我在寻找爱人。”
……
“第800天，我已经回学校了，林沐还是没有回来，她是不是在做恶作剧？也许过几天就会回来了，她总是喜欢和我恶作剧，这次肯定也是恶作剧。”
阮秋池的日记并不是每天都写，而且写得很短，往往只有一两句话，然而这一两句话就足够林沐眼睛发红，鼻头发酸。
“第850天，林沐，你在我手腕上留下的牙印快消失了，我去纹了个太阳纹身，很丑。”
“第907天，最近总在做噩梦，梦里你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我面前，最严重时是分尸，但我知道梦都是反的，你一定还好好的。”
“第1035天，我找到工作了，是实验高中的数学老师，我正在备课，林沐，如果你也好好的，我会更高兴的。”
“第1205天，宋瑶终于找到她先生了，是在深山无人区里，只找到一点尸体残骸，其余部分被野兽吃了，能够找到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可我连你穿什么衣服都不知道。”
“第1645天，林沐，我今天又差点找到你了，茄山上发现一具尸体，各种特征都像你，但我一眼就知道那人不是你，也幸好不是你，如果你会以这样方式出现，我宁愿永远没有你的消息。”
……
“第2765天，林沐，我当干妈了，干女儿是宋瑶女儿，很乖的一个小女孩，你肯定也会很喜欢她的，我们本来想把你一起拜进去的，但不知道你愿不愿当别人干妈，你回来时再说吧。”
“第2842天，这几年我迷上了旅游，这次我们来到了一个苗村，这里的村民们都穿着苗族服饰，走路时银器叮当响，特别好听，以前总是听说苗女能够给负心人放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第2843天，今天正好是赶集，我在镇上看到一个算命的阿婆，算一次命五块钱，我尝试着让她帮我算一下。她算得真准，说我在找人，我惊喜之下，问她我到底该到哪里去找你，她笑呵呵地说，我是在找我的如意郎君，只要缘分到了，你就会出现的。林沐，你还会出现吗？”
“第3201天，我们又去旅游了，这次来到了一个小村庄，这里的神婆看起来很厉害，兼任打耳洞和纹身师，正好我之前在天涯看到一个鬼故事，说是有的神婆可以用纹身通灵，我就问了她，没想到她真的说可以，我把太阳纹身洗了，请她重新纹过，是一个诡异的月亮，林沐，如果你能够感应到，你就回来找我吧。”
“第3260天，这个纹身没有用，但也许明天就有用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试一试的。”
“第3741天，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我爸妈又开始催我结婚了，林沐，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随便找个人嫁了，等你回来时，我就不再是你的了。”
阿阮又说谎。
林沐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纸上，氤出一团水雾，她慌忙擦干净。
“第5563天，我已经赚够了足够我们俩用的钱，可我快支撑不下去了，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或者在等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活着。”
“第5575天，林沐，我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沈医生会对我再次进行催眠，希望我能睡一个好觉。”
后面很久没有再写日记，等到2020年12月8日，阮秋池写了最后一则日记。
“第6602天，她终于回来了，她依旧是以前那个模样，但她看着我时，目光不再热切，而是小心翼翼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还好好的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