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漩涡
“枇吉,快将柳将军扶起。”
云弦虽然一眼看透了柳听云的心思,却并不戳穿而是示意枇吉将他扶起来并也做出被他的真诚所打动的模样,“将军的确是个称职的兄长,处处替手足着想。只是将军,小王怕是不能应下你这份苦心。若是人人犯错皆可由家中手足替代受罚,那我云朱的礼制法度又何来意义?”
说着,云弦便不再看着柳听云,而是重新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在柳听心身上,一丝一毫不肯偏离,“你是谁?小王要你自己说。若你诚心知错,看在柳将军和柳老夫人的情分上小王许会网开一面。”
“小女柳听心,柳家四女。”
柳听心似是十分的听话有问必答,只是她语气之中似乎毫无身份卑微之分,越发浓重的轻蔑在柳听心的眼中一层一层的晕染,化成一份坚持,“小女不知自己何错之有,若殿下觉得小女犯了什么罪过无需网开一面,惩罚便是。无需他人替代,小女生母已故,父亲已亡,同母兄长也已不在人世,殿下欲加小女之罪皆由小女一人承担。”
“好一个不知何错之有,好一个欲加之罪”云弦又上前几步,目光更深的看着柳听心,“小王是带着圣上的恩德来到柳家,你一身丧服,如此有失体统是何用意?你姐姐怕护卫们误伤了你,你却对她做了什么?小王面前,你又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小王?小王虽非君王而你也并非臣子,但到底也是身份尊卑之分,你看着小王的眼神竟如此的蔑视无礼,这,难道不是越矩犯上?桩桩件件,单单是小王看到的,你的罪过便不止一条。”
“若如太子殿下所说,小女倒真是罪不可赦。”
柳听心讥讽的一笑,暗暗的环顾着站在云弦身后的那些人。柳听畔眼中盈盈秋水,一脸的委屈却实在楚楚可怜的动人,然而嘴角边怎么遮掩不住的微微翘起的弧度却又刺破了她那一双秋水之眸中难得聚起的温柔;柳江氏一句话不曾说过,满眼关切的看着自己,可目光之中却灰暗的不见半点疼惜;柳听云垂着头似是两难的模样,可他的目光早已没了耐心看着自己,撇清了与自己的关系如同撇开一场大难,他当然要在虚惊一场当中慢慢平复自己受到的惊吓。至于阮卿卿她看着自己,目光的距离似近又远,已经无法分辨是关切还是冷漠,大抵是透着些关切吧,可终究那少的可怜的一点点关切还是在她湮灭了眼中轻薄的光亮变成了冷漠之后,同柳听云一样垂下了头唯一的,唯一的一个满眼心痛眷注看着自己的那个人,此时却已在桂树之下气若游丝柳听心不禁摇了摇头,泪光未暗的眼中已是心灰意冷,嘴角边自讽的苦笑,“小女的确是大错特错了错在不该自不量力,错在不该处心积虑的想要引起殿下的注意,错在误会了殿下的为人”“心儿,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你把殿下当成什么人了!殿下何等尊贵,岂是你能妄想?”
柳听畔听了柳听心一番话便一下子从云弦身后冲到柳听心身边,双手死死的扣住柳听心的肩膀,质问是真,那满满关切的一声“心儿”确是咬牙切齿。话罢,柳听畔又重新挂上楚楚可怜的目光看向云弦,“殿下,心儿年纪尚小又因患了疯病时常神志不清,就算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只是一时糊涂不至重罪,殿下开恩呐!”
眉眼流转间,柳听畔又瞥见刚刚被柳听心丢在地上的提篮,不待云弦的眼神有所反应便又迅速的起身拾起地上的提篮,不曾掀起篮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提篮朝着云弦的方向,“殿下,就看在心儿为了见你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准备点心的份上,放过她好吗?”
“柳听心,好一个年纪尚小却又心机深沉的柳家四小姐。”
云弦示意枇吉将提篮接过来,目光淡淡的瞥过那只提篮之后更加冷淡的落在柳听心眼中,“你看着小王很是不屑,却又早早的花费心思提着点心来见不屑于我的是你,等在这里要见我的也是你小王的确因为你的表里不一注意到你了,你还算满意?还有什么要说的?”
“小女无话可说,越矩犯上,殿下处罚便是。只是”柳听心的回答里虽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可她的语气却还是犹豫了,她的目光悄悄的经过柳昭苏,那是她此刻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她心中暗暗想着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被治了重罪她必须得找个借口回到昭苏阁把柳昭苏送回到柳听风的征袍上,这样他才有好起来的希望。看着柳昭苏,柳听心你的目光在恍惚了一瞬重回云弦身上之后,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恳求之意,“只是小女恳请殿下成全,许我回到住处梳洗一番。无需他人跟随监查,小女即听凭处罚就不会横生枝节。”
“柳家的人应当一份体面,我可以答应你的请求。”
云弦答应的干脆,只是他的目光仍是牢牢的锁着柳听心,带着审视疑惑,似乎还不愿事情到此了结,“你若再无话可说,小王倒是想要接着问问”说着,云弦的眼色再沉一层,“你是如何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不过是眩人之术罢了。”
柳听心浅声的应答,随即又浮上淡淡轻蔑的笑意,“殿下是高贵之人,自然少见这些民间的戏法。而殿下身边的护卫又都是贵族子弟,也同样少见这些”话罢,柳听心索性毫无掩饰的讥笑更浓,笑中的哀凄也随之更浓,“殿下即开恩答应了小女的请求,可否也能再回答小女几个问题?”
“问。”
云弦的目光由审视回归到最初的冷淡,清浅的划过柳听心的眼示意她上前。“殿下小女敢问,若是家中兄长过世丧期未满,应何着装才算庄重体统?小女敢问,若是云朱子民蒙冤殒命,应求于何人才能沉冤昭雪?小女敢问若是”柳听心每问一个问题便上前一步,不禁更加深邃的看着云弦,眼泪悬在眼眶的边缘,偏偏倔强的不肯落下。此刻,柳听心已是离得云弦最近的距离。云弦抬手示意枇吉和护卫不必跟着她一同上前欲做防备,云弦的手掌仍悬在半空,不疾不徐,儒雅从容,可他看着柳听心直视自己的眼神,瞳孔之上却仿佛晕开了一处小小的漩涡,漩涡之中深深扎根的是眼前的女子一步一步靠近他,望着他的时候,眼中满满的委屈和痛恨,它们全部陷进自己瞳孔中的漩涡,悄无声息的搅动着云弦的心。柳听心不再上前,就此停下,如同云弦最初看着自己那般的看着他,将全部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一丝一毫不肯偏离,冷声的继续开口,“若是与杀父仇人之子四目相对,应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这一句,柳听心咬着牙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万千的思绪全部交织其中。只是,她虽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本该撕心裂肺的一句却被痛恨和绝望裹挟着失去了追问到底的生气。那是似乎只有云弦才能听清的一句,音量越是清浅,云弦眼中的漩涡就越是翻涌的凶猛。“他们,本就带着怨恨吧此番,怕是更加委屈愤恨了。因为愧疚,我终是害怕面对他们怨恨,委屈的眼神。我一直想去柳家,可如今能够如愿,却又不敢了”云弦不会忘记自己枇吉说过的话,而此时,他恰恰看到了自己最是害怕看到的眼神也恰恰是在此时,云弦方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的来到了柳家云弦听懂了柳听心的每一个问题,可是,他无法给出回答。他害怕,给出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柳听心的声音更加的清浅,她侧过身向着枇吉移近几步,缓缓的抬起手掀开枇吉手中提篮上的盖子最先看到篮子里东西的是枇吉,枇吉深谙宫中当差的法则,除非与云弦独处,喜形绝不于色,即便是离的云弦最近隐约听到了柳听心的问题意有所指都不曾显露半分神色,可此刻他不禁惊奇,篮子里装着的并非如柳听畔所说的那样是柳听心做来讨好云弦的点心,里面除了一只空碗竟然什么都没有。云弦最是了解枇吉,见枇吉面露惊奇,他便上前顺着枇吉的目光看向那只提篮云弦盯着提篮内的那一只空碗,又抬起头重新看向已是冷眼望着自己的柳听心,讷讷不语之际,柳听心小心翼翼的拿起篮子里的那只空碗,呵护备至的捧在手里。“我哥哥柳听风,在殿下眼里是个怎样的人”倔强的悬在眼眶上的那一滴泪终于随着柳听心口中的“柳听风”三个字落了下来,坠落入土之时,柳听心摊开了掌心,手中的那只碗同她的眼泪一起坠落而下。眼泪坠落入土,无声无息,而那只曾被柳听心视作身家性命和全部希望的碗却清脆的一声变成了零散的碎片。柳听心微微的垂下眼,看着那些碎片,淡淡的一笑,笑容里不再有曾经的期盼和希望,转而,她依旧笑着看向云弦,不见欢喜,却笃定坚毅,“小女已经不再需要殿下的答案了。”
话罢,柳听心不再多言一字,转过身朝着她一直牵挂的那一刻桂树走过去。云弦已经答应她的请求,她可以一个人回昭苏阁,即便是柳江氏和柳听云也再无借口找人跟随。柳听心的目光冷冷的跟随着自己不断向前的步伐划过在场的每一个柳家人,她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通透清醒。她已经不再需要那只碗,不再需要寄希望于云弦能够帮她找出凶手,也许早就不再需要了原来,她竟不自知自己早就知道了谁是杀害柳听风的凶手。自己眼前的每一个柳家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他们杀了柳听风,也杀了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