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云都
“我不过是这征袍上的一抹浮光,若能回去自是过我原来的日子,与你再不相干。若不能回去,便继续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身死魂消,反倒自在。你以为,我这般在所不惜,是为了什么?柳听心你当真,一无所知吗”【情缠故土追黄沙,泪绕烽火落天涯。七分忠骨作桀骜,三分相思染征袍。】云历764年,月至国国主率兵亲征攻打云朱国,云朱国护国将军柳震平奉旨平月,大胜。“爹,此战我们大胜,如今班师回朝为何”柳听风欲言又止,准备起身离开帐篷,“爹早些休息吧,明日便到云都了。终于回家了,娘和妹妹们一定都很挂念我们。”
“风儿,先不急着回你那里。陪爹喝一杯。”
柳震平叫住已经转身柳听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出一小坛酒放在木案上,忍不住笑笑,“心儿怕我犯酒瘾,离家前偷偷给我的,还叫我小心些别叫你和云儿发现了,不然定要惹你们的唠叨。如今,就剩这点儿了,不瞒了。云儿这会儿一定已经睡了,我们把它喝了。”
柳震平倒了一杯酒递给柳听风,“风儿,你是想问为父,为何打了胜仗脸上却没什么打了胜仗的喜悦。”
柳听风恭敬的接过酒杯,不说话,眼中的专注却默认了自己刚刚的疑问。柳震平抬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眼中带些怅惘,“风儿,你觉得圣上如何?”
柳听风一愣,答道,“圣上,圣上”“圣上暴虐,偏信佞臣,并不是一位好皇帝。”
柳震平见柳听风支吾,索性直接打断他的话。柳听风一惊,迅速的望向帐篷外的方向,确定已是深夜再无旁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爹,这话万万不可再说。”
“你心里也是这样想吧?为父看得出。”
柳震平平静的反问。“没错,儿子从来这样认为。”
柳听风不再支吾,毫不犹豫的回答,“云引为帝,非我云朱国之幸,更非云朱百姓之幸。”
“守护国土,是为父职责所在,战死不悔。若是有朝一日,因奸佞构陷而招致祸端为父老了,胡思乱想,你不必放在心上”柳震平不再继续说下去,将坛子里的酒全部饮尽,又笑笑,“你旧伤未愈又不好酒,还是为父都喝了吧。再有两月便是新年,风儿,为父有些思念你母亲了”“算算日子,这柳震平和两个儿子明日就到云都了吧。”
云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闭目沉浸在耳边的弦音之中,蓦地睁开眼看向身边的人,“国相以为,寡人应该如何欢迎是好呢?”
懋离听话便速速的上前,先恭顺的为云帝将手中的空酒杯斟满,又挂上笑,“陛下真是圣君,只是”懋离说着面露难色,甚至还带着些委屈,“真是可惜了陛下的心思,白白的周到。陛下可知,这城中百姓早在数月前就已张灯结彩迎接那柳家父子。那股喜庆劲儿比陛下登基之时还要热闹,还要”“哦?”
云帝打断懋离的话,嗤笑着又饮一杯,“如此看来,那柳震平倒是比寡人更得民心?”
“陛下真是抬举那柳震平,他怎配与陛下比民心。也配有那样的排场迎接?”
懋离笑着又为云帝斟满酒,“只是臣惶恐,陛下仁义大爱,怕是那柳震平自认打赢了几场仗便以为处处都可以与陛下相提并论了”话说到一半,弦音戛然而止,懋离微微侧身看着云帝身边一直抚琴此刻却不再继续的年轻人,不再多言。“弦儿怎么停下了?父皇最是爱听你抚琴,是不是这琴不合我王儿的手,王儿不喜欢?”
云帝云淡风轻的笑笑,脸色转瞬便阴沉,“来人,把那制琴师的双手砍了。”
“父皇且慢!”
云弦忙上前制止,“父皇,这仲尼琴灵气非凡,弦音肃和优美,儿臣很是钟爱。刚才事出旁因,望父皇原谅儿臣鲁莽。”
“哈哈,无妨无妨。弦儿说说看,是什么原由。”
云帝脸上的阴沉顷刻间烟消云散,似笑非笑的继续把玩手中的酒杯。“父皇”云弦的眼神稍稍闪烁,似是顾虑着什么,很久之后才下定决心继续开口,“柳门忠烈,柳震平将军又是两朝元老,忠心更是天地可鉴,绝不会因为功绩而对父皇做出不礼之事。百姓们张灯结彩,也是因可以不再受那月至侵扰而欢喜,并非只为迎接柳家父子。”
云弦说着,瞥了一眼懋离,“父皇切不可被谗言挑拨。”
“陛下!陛下!”
懋离一听云弦的话一下子跪在云帝面前,眼中竟还填了几分悲壮之意,“陛下,太子殿下平日里身居宫中与那柳门素来少有来往,又怎知那柳震平是否真是忠烈之人?定是那柳门中人看定太子殿下温良才伺机蛊惑,太子殿下还未理政,陛下万不可任那柳门中人蛊惑民心又来荼毒太子殿下啊!”
“懋离你!你这个只会借着占星卜卦满口胡言的妖人!”
实在恼怒懋离的嘴脸,看着他眼中隐隐透出的谄态只觉得厌恶透顶,“父皇,儿臣”“弦儿。”
云帝不待云弦讲话说完,放下手中的酒杯,吩咐太监宫女上前,“弦儿早些回寝宫吧,改日父皇再听你抚琴。”
“是。父皇,儿臣告退。”
云弦不再多说些什么,他知道多说已再无意义,转身同随身内侍枇吉跟着太监宫女离开云帝的寝殿。云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亦如往常一样行礼离开。只是转身之际,他的脸上哀伤而又懊悔。心中的预感告诉他,若是此前不发一语,顶多是被懋离挑拨几句。而如今,只怕是自己的那一番话会害了柳震平云历765年,月至国太子率兵亲征再攻云朱国,云朱国护国将军柳听风奉旨平月,大胜。云军归云之际遇南兆国伏击,请旨再战。入夜,帐篷里的烛光有些微弱。柳听风换下征袍,解下已经被血染红的纱布,为渗出血的伤口换上新的纱布。他的面色苍白,勉强直着身坐在木案前,额头上逐渐沾满冷汗。“为这样的君主卖命,值得吗?”
柳听风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柳听风不惊讶帐篷里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回头,继续整处理口,“我爹在世时曾说,守护国土,职责所在,战死不悔。”
“哈哈。”
身后的男子笑起来,笑声里满满的嘲讽,“可是你爹已经死了。想来也真是冤枉,那云帝害怕柳震平功高震主,匆匆找了罪名安在他头上。不但处死了柳震平还要将你柳氏满门诛杀,若不是月至国听闻宿敌已死而再攻,云朱朝中再无战将,那云帝也不会厚颜无耻的又匆匆佯装慈悲免了你柳门之罪再命你世袭将军之位出征再战了。你心里,难道不恨吗?”
“恨如何,不恨又如何?恨与不恨,我都不能后退。”
柳听风手中的动作不停,眼中的目光平静,“南兆国一战,我一定要赢。我得活着回去,我妹妹还在家中等我,她也在等我。”
“想要赢下南兆可并非易事。”
男子的语气再添几分讥诮,“那南兆善战,又与月至素来交好,南兆的皇后又是月至国主的亲妹妹,得知月至太子死于你手的消息怎会善罢甘休。你早就旧伤成疾,也没多久活头了,不妨就此投降,将家人迁往南兆,如何啊。”
“多谢你为我思虑了。”
柳听风淡声道谢,扶着木案艰难的起身,转身看向眼前的男子,目光坚毅,“从小我父曾教我许多,那时年幼贪玩儿,诗书经撰一类也早已记不得许多。唯有一样,至死不忘。我云朱儿女,誓死不屈,不降。”
眼前的男子一愣,终究褪去讥诮垂下头浅浅的一笑,“柳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数年间月至与云朱数次交手却从未胜过一次。只叹,云引不仁,乃父已去,而柳兄也已时日无多云朱,终还是日暮穷途。”
与南兆之战柳听风赤地鏖战,宿将旧卒,烽火连天之间几经生死终得胜而归。云帝大悦,不吝赏赐。“小姐,你看看,皇上赏赐的这些珠宝丝缎多美啊。托大少爷,哦不,托将军的福,这些东西寻常家的女子又有几个见过的。”
窈儿很是高兴的拿起一对碧玉耳环,凑到柳听心身边,“小姐,窈儿帮你戴上试试。三小姐一收到赏赐便已经戴上了一只白玉手镯,很是好看呢。”
“窈儿。”
柳听心轻声唤窈儿的名字,示意她放下手里的耳环,“你们都拿到赏赐了吗?你看看这些东西里可有喜欢的,若是有就拿去。”
“小姐待我真是好。”
窈儿一听柳听心的话很是开心,“皇上谕令柳府上下皆有赏赐,窈儿自然也是有的。虽然窈儿身份低微,不配跟老夫人和小姐们有一样的赏赐,不过已经很开心了,大家也都很开心。”
“大家都开心就好。”
柳听心浅声自语了一句,缓步靠近身边装满珠宝的箱子,手掌轻轻抚过箱子里的珠玉珍饰,脸上毫无悦色,嘴角边浮起一抹苍凉的笑。堆金叠玉,珠光宝气,似乎早已将父亲的冤屈覆盖,柳听心只觉得眼前的赏赐越是璀璨夺目,心中就越是屈辱不堪“窈儿,帮我把这些都收起来吧。我去看看哥哥。”
柳听心垂下手,转过身不再多看箱子里的东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