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爷的娇羞
延禧宫侧殿，司徒易峥用过早膳之后，便仍旧于殿中窗前研究医书。不上朝的日子，不但不像绥峰担心的那样会错过笼络大臣的机会，而且还能很好地让他韬光养晦——所有的尔虞我诈，有时候面对面的交锋，并不见得就一定有效。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晨光轻轻地勾勒着司徒易峥白得发光的面容，亦正亦纯的五官在时光里仿若沉静了，任哪个女子见了，都要先把心跳漏跳几下。
“皇兄，你瞧瞧，谁来找你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才刚落音，门口一串脚步声便到了跟前，随即一个小辣椒似红彤彤的身影便到了跟前，正是十二公主司徒雅琴，一张俏皮可爱的笑脸这会儿满是调侃地看着自家的皇兄司徒易峥。
瞧瞧他这装模作样的端庄样子，一会儿见了人家，还不知道要怎么局促不安呢？
司徒易峥抬眼，便见殷如歌一身恬静的杏色裙裳款款走了进来，浑身气度一如往常一般清冷。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往日几乎不施粉黛的殷如歌今日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颜色。
原本就白皙娇嫩的脸上倒是仍旧未曾装饰，但她从来不怎么戴发饰的头上，今日竟簪了一朵雪白色的栀子花钗，小巧的耳垂上点缀了色泽明亮的珍珠，虽只都是白颜色，却将殷如歌的气质点缀得恰到好处。司徒易峥薄唇轻勾，心里不禁有些暗喜，如歌这是……为了他开始装点自己吗？
虽然他一向知道殷如歌绝色，就算她不做丝毫装饰也能将旁的女子比得无地自容，但稍加装饰的殷如歌，便仿若换了一种风格。他不禁在想，若是殷如歌当真好好地装饰一番，那该是怎么样的姿容绝代呢？
见司徒易峥眼中情绪翻涌，司徒雅琴好像很是满意，随即歪了头瞧了瞧殷如歌，索性道：“好了，我瞧着你们俩应该也是有悄悄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司徒雅琴又风风火火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地离开了。
原本司徒易峥和殷如歌二人就心知肚明必有话说，但司徒雅琴这么特意地一点名，屋子里的气氛反倒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尤其是那“悄悄话”三个字，把两个从来在外人面前都十分大方的聪明人，忽然闹得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窗前的红木桌案，司徒易峥坐了一头，殷如歌席地而坐在另一头，杏色的裙摆如同翻浪一样，静静地翻在她身后的褥子上。屋子里燃了熏香，是淡淡的草药香，一如司徒易峥身上的味道。
绥峰奉了茶上来，便贴心地将殿中伺候的人带了下去，连青蕊，也一并被绥峰悄悄地叫走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家小姐和我家主子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来到店门口，绥峰悄悄地靠近青蕊身边，低声而又八卦地问道。
岂料青蕊也有同感，当即捂着嘴笑道：“你可不知，我家小姐今日出门，比往日可是慢了一盏茶的功夫。”
“是吗？为什么？”绥峰自然不懂得女孩子家的事情。
青蕊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头上：“这个，和这个，以前小姐可从不挑选……”
“哦……”绥峰立刻了然地露出了姨夫般的笑意，“我说呢，我家主子最近也总对着镜子瞧……”
两人正聊得起劲呢，忽然听到一声凉凉而带薄怒的声音从窗口传出来：“你们两个，敢不敢再给我大声点儿！”
青蕊和绥峰对视了一眼，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站着的门边距离那两位主子的窗子本来就不是很远，那两位内力惊人，耳力自然也不差，他们刚才的八卦对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落在了那两位的耳朵里！
绥峰轻咳两声，憋着笑响亮地应了声：“不敢！”
司徒易峥见外头没了洞泾镇，这才从窗口收回目光。他努力地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藏在袖子里不停地搓着的手指出卖了他的心虚——这个绥峰也真是多嘴，他最近是照镜子照得多了些，又怎么了？！如歌这不也为他开始注意自己的打扮了吗？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忽然觉得有点丢人，好像在殷如歌面前丢了面子……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司徒易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平日里淡然到喝茶品茶也要好久的他，这回却是一口直接把茶咽了下去，什么味道都没体会出来。
再看殷如歌时，殷如歌倒是已然恢复了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她将茶盏放下，瞥见司徒易峥方才随手放在一边的古医书，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司徒易峥：“昨日你替如懿诊脉，可发现别的异常？”
司徒易峥神色一顿，随即理了理袖子，道：“昨日人多嘴杂，倒是不曾告诉你，如懿身上不仅中了哑毒，还被下了噬魂蛊。”
“噬魂蛊？”
“蛊？”殷如歌柳眉紧蹙。先是母亲身上被中了寒蛊，又是父亲身上中了雪花毒，现在，他们又对如懿下了手。紫月神教的人，究竟还想做什么？！
“这种噬魂蛊亦来自赢国。被种下蛊毒之人，一旦被唤醒蛊虫，就会失去自己的意识，只听从蛊主的命令，就像失了魂魄一般，所以被称为‘噬魂蛊’，”司徒易峥看向殷如歌，“可是如懿做了什么特别的举动？”
殷如歌便将昨夜殷如懿忽然夜游竟然要杀她的事情说了，司徒易峥点点头，面色凝重：“此蛊凶险，极易被用来操纵活人。当初赢国与别国对战之时，便曾用到这种蛊毒。中了蛊毒之人浴血奋战，蛊主不喊停便不会停下。这便是为何天下人皆不愿意看到赢国复国的原因。”
司徒易峥顿了顿，道：“原本，姬氏一族是个擅长医术的民族，造福天下。可他们研制出医药的同时，也研制出了许多毒蛊邪物，常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当年父皇灭了赢国，便命人烧了赢国一切邪书，灭了赢国的邪术，便是不愿看到赢国人用它们来危害人间。可是如今，只怕是赢国余党，又要卷土重来了。”
司徒易峥简简单单几句话，殷如歌却听出了这背后的凶险——紫月神教在天盛潜伏了十年，如今在殷家所做之事不过是他们手段中的九牛一毛，便如此难以对付了，如果他们大规模地运用，岂不是要让天盛大乱吗？！
殷如歌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冷光，眼中闪过狠狠的担忧：“若是他们在这十年间陆陆续续将这些蛊毒种在天盛人的身上呢？！”
司徒易峥忽地指尖一紧：“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这么多年来紫月神教虽然在各处偶有活动，却也都是小打小闹，并不曾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昨夜忽然又被剿灭，只怕是他们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想让天盛放松警惕……”
“所以天盛，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风平浪静。”殷如歌最后总结。若非今日同司徒易峥讨论这些，她根本就想不到这样的点上来。她想起今日坐着马车进皇城时候街边依旧如往常一样热闹的街市，想着这些热闹也许不知道何时会被忽然终止，殷如歌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如临大敌一般的警惕。
“这蛊虫，可有所解？”殷如歌问。当务之急却并不是害怕和恐慌，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他们需要做的便是防患于未然。
最好，紫月神教的人没有像她猜测的那样做！
司徒易峥看着殷如歌异常坚定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他该不该告诉如歌，这种蛊虫虽有可解，却非常危险，因为要启用的，正是她如今体内的血。而经过近日的研究，他发现了一件可能导致可怕后果的事——殷如歌的体内，有一只已经寄生十多年的蛊虫，似乎正在慢慢被唤醒。
——是的，殷如歌之所以从去年生辰过后便忽然开始慢慢不惧伤痛，不论是刀伤剑伤都能好得奇快，她身上流淌的血液也似姬氏一族圣女之血一般可解百毒，甚至可以说是百毒不侵，原因只在于她体内那只被种了十多年的血蛊正慢慢被唤醒着。
这种血蛊，多年来寄居在殷如歌的身体之中，早已与殷如歌同呼吸，共命运。这种蛊虫被唤醒的征兆，便是开始为宿主服务，吸食宿主身上的腐肉，毒素，所以殷如歌的身体才会显出百毒不侵的特质来。
这种蛊虫一旦被唤醒，殷如歌的身体便会如同传说中的姬氏一族圣女一样，真正得百毒不侵。而她的鲜血，便是所有紫月神教如今投放在江湖上的各类蛊或者毒的药引子——换言之，当年姬氏一族圣女是如何被世人追逐杀戮取血，殷如歌身上的秘密一旦被世人发现，那便是殷如歌的下场！
而发现了这一点的司徒易峥，忽然明白了紫月神教的人为何要在殷如歌身上故意投放风靡之毒的毒针，又故意放环链毒蛇来咬殷如歌，然后放出殷如歌便是姬氏一族圣女的风声——有时候江湖上的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事情发展到一定地步，人们总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如今殷如歌的身体的确正在发生着变化。
而血蛊之所以在苏醒，一来是下蛊之人在慢慢唤醒它，而殷如歌一旦受伤流血，体内就会立刻产生新鲜血液，正是这些新鲜血液，加速了血蛊的苏醒。换言之，殷如歌如今只要多流一点血，血蛊便会加快一点苏醒的速度。
而血蛊给殷如歌带来的好处，并不如传说中的姬氏一族圣女那样传奇——长生不老。相反地，血蛊给殷如歌带来的这些好处，是以殷如歌的寿命作为代价的——血蛊不仅吸食殷如歌体内的腐肉，还要以殷如歌体内的血液作为滋养。
如今殷如歌还年轻，她体内的鲜血新鲜血液能迅速补足。可殷如歌一旦慢慢上了年纪，体内血液的更新速度跟不上血蛊的需求，血蛊便会慢慢将殷如歌体内的血液吸干……
司徒易峥猛地攥紧了拳头，他不能让殷如歌有这样的一天！
现在，如果让殷如歌知道她体内的血能迅速解了殷如懿身上的蛊毒，殷如歌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取血救人。
司徒易峥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去，随即放松全身，努力不让殷如歌看出旁的端倪来，道：“凡是噬魂蛊，必定成对出现，分别下在蛊主和宿主的身上。换言之，如懿身上的蛊虫，必定由另一只蛊主身上的蛊虫控制，我们若是能找到如懿身上蛊虫的蛊主，杀死母蛊，如懿体内的蛊虫自然不再起作用。”
“那，如何才能找到宿主？”殷如歌追问。
“噬魂蛊一般需要两只距离近十丈才能起作用，”司徒易峥道，“为今之计，便派几个高手时刻近身保护如懿，若有发现可疑人物，便立刻拿下。”
殷如歌沉吟半晌，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司徒易峥看着殷如歌略带担忧的神色，暗暗地捏了捏指尖。噬魂蛊被唤醒的次数多了，如懿的身体也会受到摧残，更何况她体内还有致哑的奇毒，若是不能尽快解毒，尽快杀死噬魂蛊，如懿只怕是有生命危险。
而这些，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如歌的好。
夜色渐深，接近月末的天空几乎不再有月。暗沉的天空呈现出墨蓝的色泽，宫城里亭台楼阁巍峨，只剩下剪影在各处宫灯的照耀下显得比白日还要深沉庄严。
定时巡逻的侍卫从早到晚，经过几乎一样的路线，走着几乎一样的姿势，只不过换了一批又一批而已。
一道轻盈的黑色身影忽然从宫城的东南角出发，迅速越过几处宫灯能照到的盲区，专挑侍卫换岗的间隙，迅速闪过。仔细辨认，便会发现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墨色的长发高高束扎在脑后，显得精神抖擞。
她浑身上下包裹得漆黑，连面纱都是黑色的。面纱下唯一露着的一双眼眸，闪动着水银一般的光泽。
正是殷如歌。她今日特意同司徒易峥下了一日的棋，故意错过了宫门下钥的世间，借口留在了宫里，便是要趁现在这安静的后半夜，去往司徒易峥所说的废弃冷宫，也就是皇宫的禁地，去找可能还在那儿的火玉，如懿身上致哑奇毒的药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