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人羊【四】
“当年那场车祸并不是一场纯粹的意外，而是针对我的报复。”
季芷玥松开压着皮手套的手指，转而拿起书桌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骆轻舟和他父母，一家三口笑得很灿烂。
“当我赶到的时候，你父母都已经没了生机，你被一只蜃鬼抓住当成人质。虽然我以最快速度杀掉了它，但它临死前还是用生命对你发动了血脉诅咒。”
骆轻舟抬手在身上摸了摸，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然后他就想到了自己脖颈上的那一圈“胎记”。
“所以我脖子上的这一圈，其实并不是胎记对吗？奶奶。”
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季芷玥将另一个杯子的杯盖盖在了茶杯上：“没错，当年为了救你的命，我答应让你加入一项名为‘移花’的研究项目，将你的头移植到了一只强大的异鬼身体上。”
所以我的身体和我的头，就像奶奶手里的茶杯和杯盖一样，是不配套的吗？所以即使昨天我自己砍掉了自己的脑袋，却依旧没有死掉？
骆轻舟恍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自觉地拿起脚边的热水壶，给奶奶的茶杯中添了些热水。
“你是这个项目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实验对象，虽然手术成功了，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季芷玥端起茶杯吹了吹，“你必须不断吞吃异鬼，才能维持身体与头的契合度。”
“吞……吞吃异鬼？”奶奶的话让骆轻舟心下一惊，一想到这十几年间，自己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掉了很多类似“艺术家”那样的异鬼，他就不由得一阵恶寒。
“放心吧，之前你吃下的异鬼，奶奶都特别处理过，就像刚才你吃的那颗‘软糖’一样。”季芷玥拍了拍骆轻舟的手以示安抚，随后继续说，“异鬼以人类的负面情绪为食，负面情绪会在它们体内产生魂丝，维系住身体不崩溃，你吞吃异鬼就是为了补充魂丝。”
原来刚才起床后突然感觉特别饿，就是因为体内缺少了魂丝。
骆轻舟现在才弄清楚自己早上为什么会“突发恶疾”。
“经过我处理后的异鬼，虽然负面情绪会大大降低，但其中魂丝的浓度也会急剧下降。”老人又一次将手指压在了皮手套上，这次力道又大了几分，“再加上你刚刚受过重伤，身体与头的契合度大打折扣，所以想要长久地维持契合度在标准线以上，今后你就必须直接进食未处理过的异鬼。”
“这也就意味着，奶奶没法再帮你处理异鬼，你需要用自己的力量来对抗和消化吞吃异鬼后，产生的负面影响。”
自己的力量，难道说……
似乎是看穿了骆轻舟的心思，老人喝了口茶水：“咱们家的渡口没有灵舟，你现在还无法不借助灵舟穿梭禁域，所以等会有一名校尉来接你去镇狱司参加命选特训，通过后就可以正式开始修行了。那边奶奶都已经安排好了，就不亲自送你过去了。”
说完，季芷玥放下茶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骆轻舟赶忙站起身，走到奶奶身侧，关切地轻拍奶奶的后背：“没事吧奶奶？”
老人又咳了两声，这才握紧拳头放下手，缓缓直起身子：“刚才喝水呛到了，不打紧。”
虽然第六感告诉骆轻舟绝不是喝水呛到这么简单，但他了解奶奶的性格，只要奶奶不想说，他就算躺在地上打滚都没用。
所以他只能将担忧放在心底，默默地直起身子。
季芷玥伸手抹去刚才因为咳嗽而流出的眼泪，站起来摸了摸骆轻舟乱糟糟的头发：“奶奶没办法时时刻刻保护着你，所以你必须开始学会好好保护自己，我不想你父母的悲剧再次发生。”
奶奶这有些反常的态度以及身体状况，让骆轻舟有些担心，不过他不想让奶奶看出来，于是展颜一笑：“放心吧奶奶，我会好好努力的。”
季芷玥笑弯了眼睛，她又摸了摸骆轻舟的头：“接你的校尉应该马上就到了，快去洗个头，收拾收拾行礼，等他到了你们就出发。”
“奶奶，我不在家，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季芷玥知道自己的孙子从小就有些怕自己，所以祖孙俩几乎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而骆轻舟今天一反常态，她就知道这孩子应该是看出了些什么。
“嗯，知道了。好了，快去收拾行李吧，记得带点冬天的衣服。”
知道了奶奶的身份后，骆轻舟也知道大局为重，因此并没有强求奶奶送自己去，只是点点头，然后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哦对了，”季芷玥叫住骆轻舟，抬手把那只拘禁着艺术家的皮手套扔了过来，“把这个带上。”
骆轻舟接住手套，有些疑惑地看向奶奶。
“这只蜃鬼每日会在禁制内接受1次凌迟之刑，被削落的魂体碎片它会处理好，做成早上那样的软糖，每日服用一颗，暂时还勉强能维持住契合度。”
青年看了看手套，又抬头看向奶奶：“奶奶，每日1次会不会太便宜它了，
毕竟它虐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被捏在手中的皮手套剧烈抖动起来。
似乎觉得孙子说的有道理，镇狱司的提刑大人沉吟片刻，随后掐了个手诀，口中低诵咒言：“敕令·艮三·凌迟。”
随即一挥手，一道墨迹组成的玄奥符印没入皮手套中，皮手套挣扎了两下，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地耷拉了下去。
“每日3次，再多的话它恢复不过来，就会消散掉了。”季芷玥似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眉心，挥挥手，轻声道，“好了，去吧。”
骆轻舟听话地关上了书房的门，然后回到3楼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清爽干净的衣服。紧接着匆匆忙忙掏出上大学时候的行李箱和背包，将洗漱用品、衣服、游戏机和皮手套都装了进去。
收拾衣服的时候，青年终于渐渐从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开始对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产生了一些好奇。
刚把行李箱合上，就听到了楼下的门铃声。
骆轻舟提着箱子，背着背包跑下楼，刚好看到奶奶打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童勋？！”
刚进门的是一个星眉剑目的大帅比，身形跟骆轻舟很像，稍微比骆轻舟高了一点。
对着前来迎接的季芷玥行了个特殊的修行礼后，童勋这才转头看向骆轻舟，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舟啊，大学四年忍得我们好辛苦，终于可以摊牌了。”
这一瞬间，骆轻舟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放下箱子冲过去就给了童勋胸口一拳：“所以你和简苛、嘉然他们，都是……校尉？”
“那可不。”童勋笑道。
啧，我说怎么隔壁宿舍都快成蟑螂窝了，我们宿舍一只蟑螂没有呢。
骆轻舟一把搂住童勋的肩膀，然后指了指一边的箱子：“箱子就交给你了，童校尉~”
有季芷玥在旁边，童勋也不敢太没正形，毕竟天阙镇狱司提刑墨虎的名头在修行者圈子里来说，是可以止小儿夜啼的。
伸手将骆轻舟的箱子提在手中，童勋又向季芷玥行了个礼，然后转身打开了房门。
“那我走了，奶奶。”
骆轻舟走上前，抱了抱季芷玥，有些留恋地看了看旧物馆后，跟在童勋后面走了出去。
“童勋，照顾好轻舟。”季芷玥也跟着走了出来，认真地看了看童勋，转头微笑着看向骆轻舟，“好好修行，奶奶在家等你回来。”
骆轻舟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鼻子酸酸的，但他还是露出一个微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吧，童校尉。”骆轻舟赶紧转身眨了眨眼，然后勾住童勋的肩膀，向小巷口走去，“说吧，准备请我吃什么？瞒了我这么多年，这一路上我可要把你这只肥羊给薅秃。”
“吃，吃大份的，这一路上的伙食你童哥哥全包了！”
似乎也看出了骆轻舟的不舍，童勋马上嘻嘻哈哈地接上了自己大学室友的话，两个人勾肩搭背地渐行渐远。
季芷玥看着两人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正要关门进屋，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再次咳嗽起来，老人眉头紧锁地捂住嘴，咳了好一阵才直起腰来。
将手从嘴上拿下来时，掌心处一片猩红。
老人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好一会，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握紧了拳头。
……
当天晚上，璇玑山，天阙镇狱司天字号镇狱最深处。
这里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仿佛与全世界隔绝，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嘀嘀，喀啦啦啦……”
黑暗中有红光闪过，紧接着传来金属门打开的噪音，让这片仿佛被冻结的区域内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
“哒，哒，哒，哒……”
紧接着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道身影慢慢向深处走去，提着风灯的手上带着一只黑色的女式皮手套。
很快，这道身影停了下来，思考了片刻后，向右边转身，走了一段路后又向左转身，有走了一小段这才彻底停了下来，弯腰将风灯放在了地上。
风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排手臂粗细的乌黑金属柱，上面还隐约还能看到精妙的符文。
“啊~让我猜猜是谁来看望伟大的帝魁了，”一道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刚刚睡醒的慵懒和漫不经心的笑意，“嗯，一定是最关心我的小墨虎，对不对？”
那道身影没有说话，而是抬手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扔进了面前的牢房。
虽然金属柱之间的缝隙还没有小指粗，而且里面还有三层特制加厚的防弹玻璃，但那团黑影好似没遇到任何阻碍一样，径直落到了牢房里。
就像牢房内帝魁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出来一样，没什么道理，但就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给你颗头，出来见我。”听到重物
落地的声音后，季芷玥静如止水的声音响起。
天字号镇狱最深处再次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一颗底部生出了几根绿色藤蔓当做脚的橙黄色南瓜，慢慢出现在风灯的光芒中，南瓜上还特意挖出了代表眼睛的三角形孔洞，里面有火苗般的幽光漂浮不定。
“嗯，帝魁果然没有猜错，最近过得还好吗？小芷玥？”南瓜头下面的藤蔓蠕动了几下，将挖了眼睛的那一面对准了站在牢房外的老人。
“嗯，让帝魁再猜猜，你是为你可爱的孙子来的，对吗？”南瓜头内的火苗弯曲成了两道弧线，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