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晚，宇涵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看到沐沐坐在桌前，伏案看着什么。柔和的灯光撒在她刚吹干有些蓬松的发上，是温暖的光晕，他微笑着走上前去。可才走了一步，他就意识到她的手捂着嘴，背影微微颤抖着。这让他心中一惊，急切的上前，“沐沐，你怎么了？”他扶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看到她满脸泪水，宇涵吓坏了，“你怎么哭了？出什么事儿了？”他半跪在她身前，平视着坐在椅子上的沐沐。
看着他，沐沐更加止不住眼泪，宇涵扭头去看桌上，那是他的病历，那份真实的病历。“我不知道，你做手术的时候情况已经那么不好了。这血肌酐的值。。”没等她说下去，宇涵就把病历从她手中拿了过来，倒扣在桌上，顺势紧紧抱住她。“没事儿啦。你从哪儿拿到我的病历的啊？别看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你没有告诉我。那时候的情形已经那么紧急了。我以为她至少是有办法了才让我走的。她答应会照顾好你的。你妈妈答应我的。”
“她不是我妈妈。”宇涵坚决的纠正了她，语气里是陌生的冷酷。“她根本没有考虑我的死活。她怕的是我会和你结婚，是如果我死了你会和她争遗产。”
“你说我怎么那么傻呀。我都没有去追究一句，去亲自查一查，就因为贺剑川的名声我就信了。那份配型报告配上了十个点位呢。”沐沐满是懊恼的抹着眼泪，“我走的时候，你的检查结果我看过的，这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变成这样了，我看了你所有的记录，都是从那时候开始急转直下的。全是因为我，都怪我。”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拼命自责，宇涵满是心疼，不忍让她再说下去，于是他上前吻住她的嘴唇。那吻那般轻柔却坚定，让沐沐也缓缓平静下来。深吻之后，宇涵轻轻放开她，从桌上抽了纸巾去擦她的眼泪，“沐沐，你别再想了。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吗？”
“宇涵，我也好恨，真的好恨。”
望着她，宇涵微笑道，“你不是让我不要恨吗？”说着他摸摸沐沐的头发，等着她慢慢平静下来，他和缓的浅笑着，“好啦，至少你我又在一起了。这些都不重要了。从此往后我会好好保养，一定长命百岁的陪着你。”
“嗯，我想要不我还是回泌尿吧。我觉得。。。”
“沐沐，你不要因为我改变你自己的追求，你已经为了我做了很多了，太多了。我要你从此往后想着自己。”看着他沐沐的眼神慢慢缓和下来，她没有说话，抬手轻轻的蹭着他的脸。
“还有啊，那半箱子的潜水用品你要怎么办？我那天帮你收拾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放合适，所以还留着让你决定呢。”宇涵站起身来，一边把她也拉了起来，打开衣柜，指着放着下面的箱子。
知道他在故意转移话题，沐沐看了他片刻，努力笑了笑，“也没什么。几件潜服挂起来吧。别的就和游泳的东西放在一起吧。你不是也有脚蹼什么的吗？”她一边说，一边去把箱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宇涵赶紧也上前帮忙，“脚蹼我没有了。以前那个坏了以后就没有再买。去游泳也就是一条泳裤一个泳镜就好了。”
“那随便找个空的抽屉放吧。”
“先放这里吧，反正过段时间要把这里往后面扩一些，做走入式的衣柜。到时候给你专门弄一个柜子放这些东西。”说着，宇涵打开一个空着的抽屉，让沐沐东西放进去。“这么看着这些东西也挺旧的了，下次给你买新的吧。”
“这些东西就是看着旧，可是好用的。”沐沐一边跟着他一起收拾一边说道，“以后潜的机会也少了，我就是有些舍不得。说真的，我这一箱子就这几样设备值点儿钱，虽然看着旧，其实也没用多久，主要是海水泡的。”
看着她的手轻轻的抚过那脚蹼，宇涵上前揽过她的肩，“你那时候怎么就想到要去潜水？”
沐沐微微颔首，她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的，“我和宋微去海岛的时候我不是去体验潜水了吗？那时候觉得水下特别的安静，压力刺激分泌多巴胺，让人就是莫名的愉悦。所以那是我想到的第一件可以去做的事。”她微笑着说。关于那时候自己曾经有过的荒谬的想法，她决定一辈子都不要告诉他。
“是吗？我下次要去体会一下。”
“当然啦。一定要去的。我们去找thomas，那一片，不用向导，我就可以直接带你下去。”沐沐有些兴奋的说。“水下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很多水生的动物是你都想象不到的样子，千奇百怪，有些还长得特有喜感。还有那样的色彩，真正的五彩缤纷。到了下面才知道，迪士尼画的都没有夸张。多亏你当年教会了我游泳，才能有机会去看那么美的世界。”
“你游泳真的很好了。应该都超过我了吧。在海里救人都那么熟练。”提起当时在海岛的情形，沐沐刚才兴致勃勃的神色有一刻的停滞，宇涵立刻注意到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认真的说，“那天其实你骂的对。我真的是慌张了。才乱踩的。”
“我知道。”沐沐点点头。“我游过去的时候在水下看到了。”她又轻声补充道。
“谢谢你救了我。”宇涵用额头轻轻的摩挲着沐沐的额头，满怀感情的说。“一次又一次。”他深邃的眼睛那般专注而深情的望着她，仿佛一双手直接抚摸上她的眉眼，轻柔和依赖。
为了不让情绪因回忆起那时的往事而再度感到伤感，沐沐轻松的笑看着他，“快去给保护珊瑚的环保组织捐点儿钱，弥补一下你踩了珊瑚的错。”
看着她的，宇涵忍不住的笑，“遵命！对了，我都没问过你，你后来潜到什么级别了？”
“owsi，open water scuba instructor，开放水域水肺教练。我还有个救援的证。”
“那么厉害啊。不到三年的时间。那你就可以教课了。”
“是啊，以后假期可以去做个兼职。挣点外快。”沐沐顽皮的笑着。
“我看那要好多潜时的。”
“那倒是不难。这些年我潜的多。整天都在水里，皮肤老是皱的。”说着沐沐轻松的笑了起来，伸出手来看了看。
“毕竟是高压，潜那么多会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宇涵颇为担忧的问，抓过她的手轻轻的摸着。
“没什么事儿的。”沐沐随意的回答。
“你们按照潜的时间算工资吗？为什么潜那么多？那时候日子有没有过的很辛苦？你说过你只能勉强养活自己。”宇涵越说越急切，每一句话都让他想起那些自己供着意萱挥金如土的日子，她却在为了生计一次次的沉入深海。
沐沐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没有。也没那么辛苦，在度假村工资一般，但是包吃包住，只不过我想攒钱继续考试和上课，别的我也没有什么花费。潜的多不是为了挣钱，单纯是喜欢。在水下心情就好多了。”一说完，沐沐就后悔了，她知道这一定会让宇涵感到难过的。“我上辈子大概是条鱼，所以特别喜欢水下，跟回家似的，又放松又自在，下次你一定跟我去看看那个世界。”她轻松的说道，暗暗希望宇涵没有注意到刚才她的话。
宇涵却依然满眼不忍的看着她，许久，他把她拉进怀里，轻声说，“我让你太难过了。所以你才要躲去那个世界的对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时候不想上来了？”几乎是一瞬间，泪水就充满了眼眶，她不曾想过他会如此明了。她不由的想起那些日子，她如吸鸦片一般一次次的潜入海里去找寻那一丝的安慰和平静，一次次的说服自己要上浮，要回到上面的世界。那个不管多么痛苦都应该依然要努力活着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还有爱着她的人。感受到沐沐身体微微的抽动，宇涵抱紧她，坚定的说，“沐沐，你带我去看那个世界，我也考潜水证，从此以后那里就是我们共同的美好的记忆了。不再是逃避的地方。”
靠在宇涵怀里，沐沐点点头。她觉得那样的踏实，这些年翻天覆地沧海桑田，好在最重要的那些都还在。他的真诚，那深沉的爱，还有彼此的了然和默契。过了许久，她从宇涵怀里退了出来，拉着他在床边坐下，“那你呢？”她轻声问，看到宇涵眼里升起些许不解，她低头看了看他们拉着的手，小声问，“回来以后你一直都在问我的经历我的生活，在心疼我受过的苦。你呢？你好不好？”
这些年，不少人问过他好不好，何伯问过，周阿姨问过，多年不见的好友问过，他们是都看出了什么么？而面对她的这句好不好，宇涵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这些日子想起听到的她的经历。在海岛的酒吧里，隔壁桌的人感叹道，“我有个朋友上个月来的时候出海潜水，遇上风暴了。那个潜水长把乘客送上来以后体力不支差点儿淹死。做了好久的心肺复苏才活过来的。挺年轻的一个女孩。真的吓死了。”thomas在晚饭的时候听到他问的问题，“潜水危险吗？作为极限运动的一种，也总有危险的地方。你刚才提到的氮醉，当然是一种啦。前段时间，沐沐就在自己意识模糊氮醉的情况下带了两个同样氮醉的潜客上来，其中还有一个晕过去了的。那是真危险。现在想来都是半个奇迹。很容易三个人都上不来。”还有那些新闻里冷静的报道，“乌雷战区的医院遭到袭击之后，20公里以外的医院急调医生第一时间支援。当时交火还在进行。支援车穿越火线运送伤员。展现了医疗无国界的大无畏精神。而其中就有来自中国的无国界医生。”然而当他提起这一切的时候，沐沐只是随意的笑笑，轻描淡写的说着都是人生的历练，玩笑的说以后都是可以讲给孙子孙女吹牛的谈资。然而看到他的病历的时候她哭了，她说她好恨。他不知道自己是做过什么样的好事，让他可以遇到一个这样全心全意对自己，无怨无悔付出的女孩。他觉得自己穷尽一生都无从回报。他想起意萱曾经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我为你做了那么多。”而她却从来不曾说过。
这样想着，宇涵探身上前，温柔的亲吻她的嘴唇，“我最好的时候就是在梦里，梦见回到有你的那个家的时候。现在你回来了。所有的不好都好了。除非你在意我结过的那次婚，那我可以跟你抱怨上三天三夜。”听他有些顽皮的口气，沐沐忍不住乐了，而宇涵的口气认真的几分，“沐沐，谢谢你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还能接受我，还愿意接受我。我结过一次婚，你依然愿意回到我身边，你知道我有多么感恩吗？我只想要你知道且相信，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你只有你。那段婚姻就如她的开始和终结一样，充满了谎言，要挟和利用。哪怕在我知道真相以前也已经精疲力竭了。我在悦州见到你的时候并不是因为幸福才祝福你的，而是因为我那一秒几乎就要告诉你我还爱你。我是想让我自己死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想来我那时候一定让你难受极了吧。”这样说着宇涵低下头，紧紧的握着沐沐的手，努力平静自己几乎哽咽的声音，“我恨透了自己欠她的情，那就像一副枷锁铐了我三年，多少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所以在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除了愤怒和恨，我是真的释然。我终于可以把那枷锁摘掉了。但是我依然觉得恶心，这些年他们说的那些话，那些惺惺作态，真的让我恶心，恶心到我当晚回到公司在厕所里吐了好久，把胃酸都吐出来了。”
一下子沐沐便记起自己在东国医院的手术室外拿着宇涵的信吐到昏天黑地，她垂首笑了笑，“我知道那种感觉。我当时也吐了，收到你的信的时候。差点儿没被当成得了传染病拉去隔离。”说笑完，沐沐注视着眼前那深黑的眼眸专注而深情的望着自己，“宇涵，谢谢你跟我解释这些。以及这些天的一切，你给我的安全感和心安，让我心中的那些小纠结都在慢慢解开。既然都过去了，无论是你经历的还是我经历的，都不用再去咀嚼了。好在，你我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