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男人的职业是作家
越是往城市的边缘行去，周遭景色的失真感就越是加重，空间看起来也越是扭曲变形。到了后来，任宋演甚至都开始见到以色块形式出现的路人和建筑物。
这种情况之下，当他随着林允儿来到这个世界所谓的自己家所在的位置后，脸上自然难免浮现惊讶之色。
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栅栏后那片美得无比梦幻的庭院，任宋演就转头对身旁的少女说：“我也不太清楚这里是怎么回事，我只能确定在现实那边，我家不是这样。”
林允儿同样看向那些摇曳在风里的斑斓花簇，猜测着说：“我觉得，这或许和您心里面的某些愿景有关？”
然后她就眨了眨眼，回过头问：“话说回来，您刚刚去哪里了？也和特别篇的剧情有关吗？”
前面在咖啡店里，两人将要动身之际，任宋演忽然提出让林允儿等一等他，旋即就消失不见。等到他再回来时，林允儿还特意观察了他的脸色，却找不出什么异样。
“没什么。”任宋演摇了摇头，平静地对她说，“我就是去尝试看看能不能离开首尔。”
“离开首尔？”林允儿表情奇怪，迟疑地问，“那您……成功了吗？”
任宋演终于看了她一眼，“如果成功的话，我总会跟你说一声。”男人的声音似是好笑又似是无奈。
林允儿顿时感觉面颊略微发热，只好强装无事说：“我还以为，您是想去见一见这个世界的姐姐们呢。”
“见了又如何，没什么意义不是吗？”任宋演很直白地说，“对我而言，她们的脸孔和名字，包括性格与其他的一切，其实都是属于另一群人的。”
林允儿忍不住就撇了撇嘴。
“那么你呢？”任宋演突然盯着她，“你不想去见见家人吗？你应该也知道吧？如果你跟我成功摆脱了这个世界，现在可能就是你最后的告别机会。”
林允儿骤然沉默了下来。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您不是认为……他们都是虚假的吗？”
“我的想法和你有什么关系。”任宋演对她说，“还有，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家人，他们并不知道这一切，他们是真的在爱你，也是真的把你视为这世上最珍贵的亲人。”
“好了，您先别说了！”林允儿心烦意乱地重重打断了他。
她嘴唇紧抿，过了几秒就带着几分迟疑问：“您说……假如我真的脱离了这里，那么这个世界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大概有两种可能吧。第一种，你离开之后，世界就停止了运转。第二种，也许会有新的你、新的‘林允儿’诞生，顶替你原来的位置，让剧情持续下去。”
林允儿点了点头。她其实也不是想不到这些可能性，但她就是更想听一听任宋演的想法。
“那么，”她低声地说，“无论是哪种结果，即便我就这么离开了，爸爸和姐姐他们实际上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吧？”
听到这话，任宋演好像就明白了林允儿的决定。他没有作声，仅仅是安静地瞧着眼前的少女。
“我们，就这么走吧。”林允儿深吸了一口气说，“正如您所说的……见面了，也没什么意义。我又不能告诉他们我要去哪里，再怎么难过和伤心，我终究还是要离开。没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做。”
“所谓的意义，不在于别人怎么想，而是在于你自己怎么想。”任宋演终究是又说了一句。
“我明白您的意思。”林允儿的态度却很坚决，“但我的想法是……其实我的家人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更好。我怕我去了之后会改变主意，毕竟，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
任宋演想了想，说：“其实，真要尝试的话，也不一定没有机会把你的家人一起带出去。”
林允儿对他摇头说：“我已经不能对您请求更多了。况且，我和您都明白，直到目前为止，我们都不知道您准备把我带离这个世界的做法会对您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所以我们、不对，是作家您不能这么做。我不允许您这么做。”
最后的那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十分郑重。
任宋演和她毫不退让的眼神对视着，随即却说：“虽说如此，但如果这次我们的尝试成功，也就是说你真的脱离了这里，你还是会想办法回来，把家人一起接走对吧？”
他侧头遥遥望向了那山脚下若隐若现的都市，用非常冷静的口吻说：“你每次回来，时间都会往前跃进。既然这个世界想要维持剧情，那么把你安插回原来的时间点才是最佳的选择，但它没有那样做。理由要么是有这么做的必需性，要么就是，它做不到。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想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我明白您的意思……”
“不，我想你并不明白。”
在少女愕然的注目下，任宋演对她不客气地讲：“别忘了，这个世界和我也有很大的关系，你做的任何事情或许也会对我产生不利。所以如果我们成功出去了，你觉得我还会允许你冒险回来吗？”
任宋演的身量本就很高，再加上那双似乎能够笔直看到人心底的眼睛，往往和他面对面说话的人就需要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怎么做？是现在就去跟家人告别，还是，你真的打算去到现实以后再回来营救他们？”
站在任宋演的身前，林允儿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整个人垂下脸去迟迟不语。
任宋演等了她一阵就轻轻颔首说：“看你这样子，答案也很明显了。”
林允儿鼓起勇气刚要抬头，却是又猝不及防地听男人说：“好吧，那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做吧。”
她随之猛地一呆，不知所措似的瞅着面色平淡的任宋演。
“我其实之前就预料到了可能会遇到现在这种局面。直到前不久为止，我的态度都会是反对你这么做。家人很重要，但我不希望你拿自己的安全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但是……您现在的想法变了？为什么？”
任宋演的目光扫了她一下，忽然说起另一件事：“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是28日，现实当中已经过去了七天。刚才在咖啡店听你说，你回来的时间点是2011年8月19日，而现在是2011年8月28日，也就是说你在这里度过了九天时间。”
林允儿下意识顺着他的思路走：“所以两边世界未必是一样的时间流速？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我总是能找到你。”
林允儿的呼吸立刻微不可察地滞了滞。
“我想，这个世界大概有着很多个林允儿，她们活跃在各自的时间线上，每个月，每一天，甚至是每个瞬间。我之前写下特别篇的时候还在担心，万一我进入这个世界后，找到的那个林允儿不是你怎么办？”
他话音停顿，深邃的眼眸又看了看她。
“但是眼下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们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象中要深得多，或者说，你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找到的‘林允儿’都会是你。”
任宋演的神态很坦然，说完话后就推开了房屋外墙的那扇铁门，林允儿情不自禁地跟在他的后面。
“那您自己的安危呢？您说得没错，我做这些冒险的事情，或许也会影响到您……那到时候该怎么办？”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处理，不用你操心。我并不是那种烂好人，我只是，理解你的心情而已。家人有时候确实比生命还重要。所以你也不要顾虑太多……我说了，在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会来到这个世界，来找你。”
林允儿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继续向前走去的背影，纤细的双手不自觉握起，紧接着她就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动作。
只见她快步上前，并肩来到男人身边，与此同时，一只掌心微凉的手也牵住了男人的手掌。
力气很轻，像在小心翼翼地进行接触。
任宋演低头看了眼被她牵着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带她沿着台阶来到自家的大门前。
“你应该看过电影《楚门的世界》吧？”
在只有林允儿自身能听见的砰砰作响的心跳声里，她听到男人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看看任宋演的侧脸，再看看他们俩此时面前伫立紧闭的这扇大门，好似也理解了他这一问的含义。
“在电影的结尾，楚门推开了通往真实世界的那扇门，电影到此为止，没人知道他之后又遇到了什么。”
任宋演转过头，他看着身侧的少女，嘴里轻缓地说：“我和你现在也是这样……即便如此，你应该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在他的注目之下，林允儿缓缓吸了一口气，郑重点头。
“记住，千万别松手，否则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你留在原地或者送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我知道啦！作家您别再说了，搞得我也很紧张……”
最后做完嘱咐，任宋演就回过头去，不再耽搁时间，如此屏息凝神地往前一推。
然后，仿佛有刺激的强光闪过，任宋演不由自主地皱眉闭上双眼，抬起手遮挡。
等到短暂的瞬间过后，还没等一男一女两个人作出反应，有道他们都很熟悉的声音就率先响起。
“欢迎二位回家。作家，还有允儿小姐。”
纵然是毫无情绪起伏的中性嗓音，智能管家的欢迎声这会儿在林允儿听来都犹如天籁之音。
“嗯！我们回来了，蝴蝶管家！”她感慨万千地环顾着眼前这熟悉的玄关场景，接着就回头问任宋演，“我们这就算是成功了吗？”
“我暂时也不确定。”任宋演沉吟了一下，突然又看向林允儿，“总之，我们先把最要紧的事处理掉吧。”
“嗯？”林允儿一时冲他眨动眼睛，“最要紧的事？是什么？”
……
“允儿不跟我们一起吗？”
“你们刚刚不是已经见到她了吗，安心了吧。接下来我们要讲的事情，不太适合被她听到。”
次日，“城堡”的客厅里，联袂而来的李纯揆等人听到任宋演这话后就互相对视了一眼。
然后李纯揆轻轻哼了一声，抱着双手抬起下巴说：“那好，你开始解释吧。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坐在她们对面的任宋演沉默了一下就说：“我之前没有着急去找人，那是因为我知道，允儿她是自己离开的。”
金孝渊率先皱起眉毛，“类似的事前面好像也有一次，可那孩子不像是什么话都不说就失踪的性格。哪怕是再有急事，难道连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她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所以才没能跟你们说。”
“所以那个没办法说出口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任宋演看上去很犹豫，良久才说：“允儿她其实……生病了。”
眼前几个女人的脸色一瞬间都变得煞为古怪。
李纯揆瞅了一会儿任宋演，又问：“什么病？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她有什么像孙艺珍《我脑中的橡皮擦》里面一样的失忆症吧，所以才会经常走丢？”
她这话说得已经隐有不善的迹象，很明显是不相信任宋演的话。
任宋演听到她这么说后却面不改色，出人意料地顺势回答：“虽然不是阿尔兹海默那样的绝症，但她的情况……说不定比那个还严重。”
因为他说话的时候，表情实在过于正经，以至于起初认定他又扯谎的三个人都心生疑虑。
“所以，允儿究竟患了什么病？”
“你们听说过did吗？”
三人面面相觑，下意识茫然地问：“那是什么？”
“学名叫‘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用通俗易懂的名词来解释就是，多重人格。允儿她……实际上是全世界总共不到一百例的多重人格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