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林墨水
猛然间在沙发上睁开双眼,清晨的阳光刺激得少女举起手臂遮挡。
她扶着额头坐起,在看上去发了会儿呆后,整个人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林允儿隐隐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个梦,但醒后就什么都忘了,只记着那应该不是一个美梦。
实际上这也不是多么值得意外的事情。只是放在当下的环境里,自己会做梦这件事,既给林允儿带去了一丝诡异的安慰感,又从某种角度来说,令她无比的失望。
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林允儿刚穿好拖鞋,附近闪着红灯的一台摄像头就转动向她扫来。
“早上好,林小姐。”那道已经开始变得熟悉的中性嗓音响起。
“啊,是……”尽管已经从任宋演口中得知对方并非真人,林允儿仍然用上了敬语,“您好,蝴蝶小姐。”
“作家觉得您起床后或许会需要我的帮助,另外他让我代为询问,今天的早餐您想吃什么?”
“任作家他已经醒了吗?”
“作家现在就在楼下的厨房等待您的回复。”
林允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墙角摆放的古董钟。
如果上面显示无误的话,现在距离正常的上班时间都还有几个小时,她原先还在纠结该不该走出书房,担心会打扰到任宋演这位主人家。
等洗漱完毕下了楼,林允儿果然见到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一手握着铲子一手持着平底锅的任宋演。
她对于任宋演懂得料理倒不太惊讶,毕竟最初在这家里游荡时,她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昨天晚餐也吃了不少的人,你今天早上点的菜单还真是够丰盛的。”
单看任宋演说话时的语态,林允儿也拿不准他这是在抱怨还是纯粹在跟她作玩笑式的问候。
她很自觉地上前从男人手里接过餐盘,一一摆好后,也不复曾经的拘谨态度,拉开椅子就坐了下来。
在她面前的中岛台上,摆了大半桌韩式与西式的餐点,数量远比任宋演平常一个人的时候要多得多。
直接拿起一块切好的三明治,林允儿这才开口回答:“我觉得自己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需要充沛的体力,所以在吃的方面就绝对不能含糊。这是我出道以来学会的最深刻的一条道理。”
把围裙解开随手放到一旁的任宋演听到这话就打量地看了看她。
不管是昨夜刚见面那会儿,或是在书房过夜时,林允儿的脸上其实都带着淡妆,直至今早,她才有工夫和精力去收拾一下仪容。
稍稍被打湿的刘海连同那头长发被束起,由于找不到皮筋或夹子,她就简单盘了个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一张素气十足的脸蛋。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番梳洗的缘故,任宋演觉得今天的林允儿要比昨天顺眼很多,连那身土气的牛仔裤搭配长袖衫的穿着都显得清纯起来。
“您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林允儿用手摸摸面颊,“怎么了,难道我没把脸洗干净?”
“没什么。”任宋演也坐下,拿起筷子说,“只是想象中的面孔出现在现实以后,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有点失望吗,我的样子?”
“倒不如说,我是忽然发现二十岁的你比我想象中似乎要漂亮得多,所以有点意外。”
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就轻轻眨了下眼睛。
任宋演倒是面不改色,同样动手吃起早饭,顺便对林允儿挺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我比较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林允儿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形容,她试着组织语言回应:“谢谢……多谢您的夸奖。”
“我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已。”任宋演低头使着筷子,然后就突如其来地问,“今天在这里醒来之后,你应该很失落吧?”
林允儿又看看他,说:“嗯……我昨天,做梦了。按理说,这至少证明了我的身体确实是活生生的,应该和其他人没什么太大区别,但我依然感到很失望。”
“因为你希望昨天经历的那一切才是你做的那场梦?”任宋演知晓她心思一样接上了话。
林允儿对着他又是微微地一点头。
“唯一的希望落空,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办法通过别的方式回家吗?可是我连自己是怎么来的都还没弄清楚。”
“既然暂时没办法回去,那就只能先去面对一些更现实的问题了。”
任宋演夹起一筷子小菜,想了想,转手送到少女的盘子里。
林允儿的视线随着他的举动而低垂下去,咀嚼进食的动作不知为何跟着停下。
“你就在这个世界先住下来吧。放心,我会尽力帮你的。”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您要帮我?”
任宋演对这问题也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说:“因为这不仅仅是涉及到你。你自己昨天也说了,这件事同样和我有着脱不开的联系,和你一样,我也想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所以您就这么轻易地决定帮我了?”林允儿的声音里没能控制住地带出少许情绪化的质疑。
经过了一天一夜,她的内心早已堆积着太多的压力,需要去宣泄出来。
“难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很普通的麻烦吗?说不定,我现在居住的这幢房子里就存在着某种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隐患。”
任宋演坐在那里淡然地吃着早餐,说出口的话则很清晰地传入了少女的耳朵里面。
“因此……至少在这个世界,你不会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我会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面对这些事的。”
林允儿在座位上沉默了片刻,而后就松开收紧的眉头。
她好像真的因男人的话而振作不少,在偷瞄任宋演两眼后,她就小声地重新开口:“我在这里没有身份,而且我也没有钱……”
“钱的事情好办,你就当先借我的。身份的问题我之后也会找人帮你解决。我们现在完全不能确定你会在这里待多久,那就只能先作‘最坏’的打算。”任宋演说,“我们先一个个来吧,先解决最要紧的一件事。”
林允儿连连点着头,又不由得问:“最要紧的一件事?”
“嗯。”任宋演却在这时岔开话题,“老实说,我挺想先带你去医院做一遍检查,但是又想到,如果什么问题都没发现,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话把林允儿也给问住了,这显然是有关于她刚才提及的那部分话题的延伸。
“只是会做梦,需要吃饭、洗漱……这些还不能作为你已经变成真人的决定性证据。比如说你在自己的世界时,你是以什么形式存在?莫非也和现实一样,你是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在生活着?那小说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区别又是什么?”
任宋演的一连串提问把人砸得晕头转向,最后他还突然瞧着林允儿,说:“假如往奇幻的方向猜测……我甚至认为,现在我眼前的你,整个人是由墨水构成的,也不是毫无可能的事情?”
捏着三明治的手掌情不自禁就加大了几分力度,林允儿和男人对视几秒后,她就颇为无奈地说:“您就因为我刚刚那句有点怀疑您的话,所以现在才故意调侃我对吧?”
任宋演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严格地说,也不一定是调侃。没准你真是个‘墨水人’呢?啊,我想到了,‘林允儿’多少有点招摇,不如你在这个世界先改名叫‘林墨水’怎么样?”
胸口顿时被气得一阵起伏,林允儿眯起眼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幽幽地吐出几个字眼:“真小气!”
“明知道小气还敢当着我的面说出‘小气’这个词,我该称赞你一声真勇敢吗?”任宋演老神在在地反问。
林允儿不禁语塞,她非常可爱地瘪起了嘴,选择闷头去吃属于她的那份早点。
任宋演又抬眼瞟了瞟她,脸庞毫无变化,始终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先吃完饭吧,然后我带你去个地方。至于事情的结果到底会不会顺利,我现在也不好说。”
林允儿听后,尽管满心好奇,但她也没追问,老老实实地处理起了这桌上大部分前面由她气闷之下所点的食物。
……
“我感觉自己一辈子都没有一次性吃下这么多东西。”直到坐在副驾驶座上,林允儿的手还在一边掐着虎口(注),一边有些痛苦地隔着衣服揉摸自己的肚子。
旁边也拉开车门坐进来的任宋演对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完全无动于衷,随口提醒了一句“绑好安全带”后就启动车辆。
“既然是你自己点的,当然得由你自己全部负责解决。”
道理确实是这样没错,只是林允儿听男人的口吻,总觉得有种被家长说教的既视感。
她微不可察地噘嘴,在车子行驶下山的过程中,又把话题转回俩人出门前聊到的问题上:“所以,您认为,我穿越的原因或许和您正在创作《starworld》的影视剧本有关?”
“目前只能说可能性很高吧。”任宋演稳当地开着车,“你不是说自己穿越之前在电脑上看到了一些类似于剧本的内容吗?而且我目前创作剧本的进度,确实也刚好到了你去找那个尹作家试镜的部分。更关键的是,时间。”
“时间?”坐在他身旁的林允儿转头看着他。
“嗯,时间的点很微妙。”男人轻声地解释,“假如说我创作的小说真的存在什么神奇的力量,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生这种变故?还有,虽然在你的认知当中,自己的时间才进行到2009年,但是《starworld》已经发行的部分,可是已经讲到了你们出道七年后的时间,那为什么恰好就是2009年的你来到这个世界,而不是其他时间线上的你呢?”
任宋演的话也引得林允儿陷入了沉思。
“所以您才会认为多半和剧本有关?因为剧本当中的我,正好是到了2009年?”
“嗯。”
“那我究竟算是小说世界的人呢,还是说,我干脆就是从您刚写的剧本里面跳出来的?”
两人讨论过后得出的结论导致林允儿的思绪变得越发混乱,连本来安定下来的情绪都再次翻涌了起来。
任宋演明显察觉到了她的消沉,他开着车,用沉稳的嗓音说:“这个问题,我现在也不能回答你。但是,我们之后会弄明白的。”
在“我们”这个词上,他若有若无地加重了发音。
听了他的话后,少女也默然地点点头,随后她又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现在想想,那位尹作家……也挺古怪的。”
“哪里古怪?”
“我看不清心他的长相,或者说,在我的记忆中就没有关于他长相的内容。”
任宋演想了一下就说:“这会不会只是因为,那个尹作家本身没有具体长相呢?”
林允儿愣了愣,旋即就反应过来:“无论是小说还是剧本,其实都是基于您的创作。您之前说,我之所以会长成这样,应该是因为您想象中的我是这个样子,但您总不可能对自己笔下的所有角色都有这么清晰的概念……”
“没错。不过你的猜测也不一定没道理,但我们现在也没办法验证这一点就是了。”
“那个,所以尹作家的原型不是您自己吗?”
“当然不是。否则你就应该看到我的脸才对。”
林允儿一想觉得也是,她靠在车座上,忽然语气很复杂地自言自语:“那按照这么说,我以前遇到的许多人,岂不是都是这种情况?”
正在开车的任宋演通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他知道林允儿眼下并不是在向他提出疑问,而是由于意识到了某些可能更加严重的状况才会如此低落。
假如她以往所认为的真实、她所认识的那些人与事物,仅仅都是她“认为”,那她,真的能说自己曾经鲜活地存在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