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贪欢(十四)
官场是一个锻炼人的好地方,这点毋庸置疑。
随着阅历增长,我在朝堂上的地位越来越高,名望甚至超过了在官场多年的父亲。父亲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但我知道他也是有点不甘的,因为他并不是能力不如我,而是因为丞相夫人,近些年越来越力不从心。
后来,父亲因为种种原因,选择离开官场,带着我那名义上上的母亲远行。
临行前一天,我敲开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
我低着头唤他,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官场上比父亲年纪大的人比比皆是,他们都还没请辞,父亲为什么要离开?
父亲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舟儿,你要明白,父亲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父亲,你清楚,这并不是您离开的理由。”
我站在父亲身旁,低头看他。
“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舟儿。”
父亲问我,你能看出我跟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我打量父亲花白的头发,心头的酸涩几乎溢出心防。
在这一刻,我突然好想拥抱他,告诉他,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厉害的人。
但我不敢,我怕父亲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景象。
毕竟在所有人心里,他一直是类似于顶梁柱的存在。
这样骄傲的父亲,怎么甘心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他的华发早衰而落泪呢?
所以,尽管我内心十分渴求这个怀抱,我也没有表现出来。
“舟儿。”
父亲又一次开口唤我,父亲老了,不能为你们遮风挡雨了。从今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父亲。”
父亲类似托孤的语气,使我很是难受。
“既然你选择扛下丞相府的责任,那你就不能后退。你是我的孩子,不管遇到任何事,你都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父亲。”
“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似乎是见不得我这幅脆弱的样子,父亲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我努力压下心头酸涩,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父亲的语气松缓下来,你成家这方面,我不逼你,但你必须要培养好继承人,我丞相府偌大的家业,不能断绝你手。
“父亲?”
我愕然,父亲这还是第一次明确表示不干扰我娶妻。
“你以为我会像其他老家伙一样强制你娶妻生子吗?”
父亲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我还没这么迂腐。娶妻生子是你的事,我不会干涉。
“谢谢父亲。”
我知道,在我名义上的母亲强制干扰下,父亲依然选择支持我,一定是做了很多努力。
“你要谢就谢轻姝这丫头吧!都嫁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大老远的跑回来,劝我不要干扰你的决定。”
“姝儿。”
“轻姝这丫头还真是一心一意对你好,你这个当兄长的,可要好好待她。”
父亲明显因为轻姝的举动对我很是不爽,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了这丫头,就算我走到那里,我都会赶回来教训你。就算你当的官再大,在我面前,你也不能放肆。
“是,父亲。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一定护着轻姝,不让她受半点苦。”
“知道就好。”
父亲冷哼一声,还有什么事要说吗?要是你没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父亲。”
“什么事?”
我最终还是没有抑制住内心的渴望,上前抱住他,低声说:“父亲,你是我的骄傲。”
被我突然的拥抱惊到了,父亲的身子显得很是僵硬。
后来,见我除了说这句话就没有什么举动,父亲渐渐放松起来。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一句我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话。
他说,他一直以我为傲。
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滑在脸上。
父亲肯定不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少年。
这些年来,我一直认为,除了祖父祖母,轻姝,就没有人爱我。
母亲从我一出生就不喜欢我,父亲养我,只是为了责任。
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父亲他并不是不爱我,只是因为性子过于严肃沉闷,从来没向我表达过喜欢。
我在母亲的冷落下,还能健康长大,不是因为我占了丞相府大公子的身份,而是因为一向不管家务事的父亲,暗中吩咐过丞相府的下人,一定不能冷落我。
贺惜怜再怎么受宠都没能越过我跟轻姝,住在上好的庭院,不是因为丞相夫人不敢,而是不能。
在丞相夫人的高压控制下,我还能顺从心意,来到离家最远的学院学习,不是因为丞相夫人不想,而是父亲在背后施力,让我摆脱这份足以让人心烦的控制。
我这些年在官场顺风顺水,不是因为我天资聪颖,而是父亲在暗地里保护我,替我扛下许多责任。
父亲爱我,但他从来都不说。他永远是这样,所有的苦全都自己扛,不肯让任何人替他分担。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问祖父,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祖父是怎么回答我的。
他说,父亲是一个沉默内敛的人,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从不对任何人诉说。这样的人很适合官场,但也很苦。
因为他什么都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苦,有多难受。
祖父还说,父亲从小就很听话,在其他人还在追逐打闹的时候,他就捧着一本书学习了。他不是不想像其他孩子一样玩耍,而是不能。
他早早就背负起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责任。
祖父一直都很后悔,在父亲小时候,对父亲太过严厉,让父亲早早就失去玩乐的滋味。
祖父对我的管教很放松,不是因为祖父宠溺我,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成为第二个父亲。
父亲这么多年,从来没向祖父提过过分的请求。
唯一的一次恳求,是他有了喜欢的姑娘,想让祖父同意他迎娶心爱的姑娘。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愧,祖父很是干脆的同意了。
婚后的父亲,少了几分沉默,多了几分快意。
但很快这样的日子,因为他的子女被打破。
子女跟母亲的矛盾,使他眉宇的快意越来越淡,再次变成从前那幅沉默内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