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家(8)
矛盾,是矛盾。
苏芷兰的身份就是最大的矛盾。
阻挡思路的铜墙铁壁被打破,姜深豁然开朗。
顾姒见到他的表情,也明白他是知道了问题所在。
“你看,只是因为她出现在那里。”事件的走向截然不同。
在一个已知当事人的案件中,不断冒出新的“无关人员”,且有着完全合理的解释,多么矛盾啊。
任何人出现在案发现场,都有嫌疑,更何况她是苏芷兰,与顾佑承有密切联系的一个人。
以苏芷兰的能力,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可偏偏还是出现了。除非,从一开始,她就能确保自己不会“出现”。
可苏芷兰怎么能够确保?顾姒为什么能成为目击证人?
姜深:“你知道?”
顾姒:“我不知道。”
姜深点击着报纸,一言不发。
顾姒停顿片刻,拿起玻璃杯,握在掌心。
“准确的说,这是你的方向,与我无关。”所以顾姒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调查清楚,身为一个合作伙伴,该说的,能说的,都告诉姜深了。更何况——
——苏芷兰,顾姒并不想沾染任何与她相关的事物。
“你在隐瞒?”
“你不清楚?”
姜深不语,随即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顾姒同学,你这是在吊我胃口啊?”
看着他眼底的执拗,僵持了一会儿后,顾姒在心底叹了口气。
“诶?”
“即使你的能力足够,也不建议以苏芷兰作为切入点”,看出姜深眼底的疑惑,顾姒继续说道:“对于案件进展有绝对性的帮助,但我偏向于无功而返,甚至可能因此忽略掉主要线索。”
至少在顾姒的预估中,苏芷兰不是姜深能接触的人,而突出的疑点又很容易掩盖案件本身。就像沙中寻金,一开始能明白是淘金,随着时间的增长,精力却不足以支撑专注度,而此时出现一颗珍珠……
“以前你不是怀疑两人联手吗?”
“你也说了是以前,错误判断导致的。”
顾姒喝了一口水,情绪如淡然无波,可姜深莫名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悲伤,一种足以将人拉下深渊的情感。
“你……”
“我不会参与,但如果你想试试,我也不会阻止你。”
从54号卷宗出现,苏芷兰已经不在顾姒调查范围。以往是不相信,现在是不想接触,无论处于何种理由。
“最后一点,确定要调查后,避免直接接触。”顾姒神情严肃,难得郑重补充这点。
苏芷兰的那双眼睛,常人注视只会认为是神采飞扬,而对于顾姒来说,是足以致命的诱惑。
只需一眼,顾姒如置冰窖。
无论何时,她都能实则空洞而淡漠的瞳孔中,找到每一个最真实的自己,她们在绝望和幸福交织中注视着外界的顾姒,无限放大内心的脆弱,试图解救被理智困住的疯狂。
她迫切地想要加入她们,即使会走向死亡,但那又如何?她和她们,本就是一体,顾姒接受。
“我……”
“你的答案我不想知道,随便你。”
或许只有自己才会遇到这种情况,于少年而言,倒是说不定是突破口。
顾姒盯着那份泛黄的报纸,认为自己之前太过小心翼翼,就像在维护自己脆弱的信任一般。
玻璃杯中的水很快喝尽,她却仍觉得干渴。
“那你……”姜深话说到一半停住,话头一转“把水杯给我吧,刚好我也去。”
顾姒轻微地点头,隐约觉得头疼。
本以为按按就好,不料愈发胀痛。
顾姒抓紧布艺沙发,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摸衣兜,却没有摸到熟悉的球形物体,才想起这是照母为她准备的衣服,里面自然不会出现。
“……”感觉不是很妙。
顾姒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无力地跌回沙发上。姜深听见声响看过来,只见眼前已经模糊,就见到她唇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颜色。
“顾姒同学,你怎么了?”
一片模糊中,顾姒隐约看见一个人形跑过来,好在泪痣依旧显眼,基本可以辨别是姜深。她想说“没事缓缓就好”,却如同得了失语症,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照宅花园中的花香和早餐时的油烟味混杂在一起,耳边是不断地嗡嗡声。
旁边的姜深眼看着,短短的时间内,顾姒突然变成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他心中一惊,连忙翻出随身携带的糖,发现是薄荷味后,换了一颗才放进顾姒口里。
这是,低血糖了吗?
开学第一天时,顾姒也有过类似反应,当时她就是吃了糖后好转的。
依旧
是清香的水密桃味糖果,反应来得快去得也快。
顾姒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她伸出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不料一被只修长的手抢先。
“?”顾姒机械地偏过迟钝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运转,水杯冰凉的杯身已经触碰到了她的唇部。
下意识地吞咽,甘甜的感觉从口腔传遍全身各处,仿佛置身于山涧。
“感觉好点吗?”
顾姒脸色苍白却点点头:“没事,谢谢。”
还想说点什么,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两人回头一望,只见一个果切盘,沿着木质楼梯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视线上移,见到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张得能吞下整个鸡蛋的照姚。
“照大美女,你来得正好。顾姒同学她……”
姜深话还没说完,照姚飞速捂住眼睛,留下一句“我什么也没看见”,“嘭”一声关上了门。
姜深:“?”
房内,照姚背靠着门滑下,满脑子都是不久前的画面:姜深俯身挡在顾姒面前,头微微低下,而顾姒头微微后仰,眼神迷离,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
他们是在亲吻吧?
真离谱啊,怎么都给她撞见了?
讨厌的人和好朋友真的在一起了,自己还打扰了两人的感情交流。
怪不得,姜深那小子拖着残疾的身子也要来她家,原来是思念自己的女朋友。
尊重祝福,希望早日分手。
“砰砰砰……”
“!”
一连串敲门声响起,照姚全身汗毛立起,连忙缩回被窝,假装听不见一点。
呜呜呜,妈妈,速归!你的宝贝女儿,危。
怎么办?怎么办?
她还没做好准备面对尴尬的场面啊!
照姚死死捂住耳朵,秉持了主观听不见即客观听不见的信念,任凭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就是不开门。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姜深现在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再加上阿娰,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聪明,以她的脑子说不定被坑了还得帮他俩数钱。
此时,门外。
姜深立在门口,很是困惑里面的人为什么不开门。
明明看着照姚跑进去的,现在仿佛无人之境一般。
他手指曲起,继续敲击:“照姚,在吗?顾姒同学的身体有点不大舒服。”
“什么?!”
照姚一把掀开被子,起身拉开门,冲出去撞得姜深一趔趄。
姜深:“?”
照姚狂奔而下,一个箭步冲到顾姒面前:“阿娰,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我……”
照姚抬起手摸顾姒的额头,反复和自己对比,确认没问题后,伸出爪子开始伸入衣物,检查身体。
顾姒:“?”
按住不老实的爪子,顾姒说:“没事,低血糖。”
“真的?”
“假的。”
两人望去,对上姜深的双眼。
“你没来前,她手抖动得跟痴呆了一样。”他凉凉开口。
照姚怀疑地顾姒。
顾姒:“……”多话。
“那还等什么,不干净去医院看看?”说着,照姚拖着顾姒就往外走。
顾姒连忙制止她:“没事没事,真是低血糖,只是看起来吓人,不用去医院的。”
短短几句话,像是耗尽了刚恢复好的精力,脸色此时又苍白了几分,活脱脱一副病美人的模样。
照姚:“!阿娰你快别说话了,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姜深也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
“没事的。”
“你确定?”
“我确定。”
没有任何人比顾姒更了解自己。
“一般吃颗糖就不会有事,而脸色是天生的。”顾姒解释道。
具体事实也大差不差,只不过原因更为复杂,但可以不用说明。
本来就已经添够麻烦了。
“真的,十分钟就能恢复正常。”其实顾姒不喜欢证明事实,那会显得自己很无力,可医院她也不喜欢。
至少,个人主观意愿下,顾姒只去过一次医院,是汀苓死亡后。
那时,在她的认知中,人受了伤是一定回去医院的,即使迎接她的死亡通知。
小顾姒眼见着医院的车接走汀苓后,一路小跑至附近的那家医院。她还记得,踏入玻璃门的瞬间,异常潮湿空气已经附着在她的周围。
无论何处,刺鼻的消毒水味都是一层叠一层,经久不散。每一层楼有每一层楼的哭声,每一家有每一家的吵闹声,无论是生命的诞生,还是生命的消亡。
阳光倾洒的走廊中,各式各样
的人群,显露出痛苦、不甘、怨怼、庆幸等多种表情。
很冷,是灵魂与身体上的双重感知,没有温暖的物体,比如阳光,又比如人。
小顾姒没有找到汀苓的,所以她离开了;小顾姒找到了汀苓,所以她离开了。
从此,顾姒再也没有去过医院。
“所以,你俩还要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