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4）
“嘎吱-嘎吱-”
踩过沾满水的梧桐叶，鼻间氤氲着雨后潮湿的空气，姜深仿佛化身一滴水珠坠入天地间，唯有手臂上来自顾姒温热的触感告诉他什么是真实。
两人间，一旦姜深不出声，顾姒便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周围只剩下大自然的声音，而平静的环境里，往常一些不被注意的细节浮现。
顾姒站在他一侧，仅能到达下巴的高度，只要稍稍低头，就能闻见发间的清香，像是清晨的露水，又像是高山的雪松，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
“怎么了？”
手臂上传来的阻力阻断了顾姒的步伐，她不经意地抬头间，发丝恰好拂过姜深的下巴，揉乱了心神。
姜深压下一分不自在感，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怎么，就是觉得你说的对，桂花香挺浓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想到了就脱口而出。
“不好奇我为什么想去鹤归林吗？”
从姜深提出目的地后，一路上一直是他说什么，顾姒就听什么，甚至懒得回敷衍词。
“不好奇，你想去就去，我陪你就可以了。”
比起无关紧要的问题，顾姒更关心路况，避免某人出现意外。
“即使你自己不想去？”
“是的。”
顾姒回答得很快，并不在意姜深迷惑的表情，她只是成熟了一个事实。如果没有姜深的临时起意，鹤归林的行程不会出现在顾姒的计划中。
“为什么？”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还是标点符号里的问号？”
“……都不是。”
话题以顾姒同学的一句绝杀结束，至于姜深同学，已经学会开启新的一个话题。
“要不继续捋一下54号案件？估计还有段时间才能到。”
“可以。”
“你以前的逻辑是什么？”
顾姒说过，她看完卷宗后，直接否定了以往的方向，这意味着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顾姒：“……”她抬眸看向姜深，少年的眼眸中清澈见底，专注而认真。
“谋杀，因情谋杀。”
她曾认为，是顾佑承和直男联手设局，并利用苏家的权势，杀死汀苓并掩盖真相。
“理由？”
“妻子刚死，丈夫转头成为乘龙快婿，还有个婚内私生女，不够充分吗？”两人的爱情结晶可不是出现在合乎情谊的程序后。
“可你没有证据？而且更合理的解释是两人有奸情。”
所以是怀疑，并且在找证据。
“我向来喜欢把事件的发展往最坏的结果设想，而且我们不就是在查吗？”
姜深：“……”
有道理但是毫无用处。顾姒明显不想深入聊下去。就案件来说，他知道仅有的信息确实足够了。
“那周末想参加什么类型的活动吗？”
与其彻底将话题聊死，不如来一些有创意性的头脑风暴，姜深的目标是力争投其所好，以拓展个人形象，成功塑造可值得深交的印象，拉进二人间的关系。
顾姒停住步伐，直直盯着姜深，后者内心一慌。
怎么了？不就是问周末活动吗？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状态，周末能参加活动？”
顾姒很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不了解自己的实际情况，总想挑战一下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比如鹤归林，再比如周末活动。
姜深却是十分感动。
没想到，顾姒考虑是他的腿，甚至愿意推掉娱乐活动，果然，只要主动，没有关系是会寸步不动的。
“那就下周周末，活动一定是要参加的，要庆祝你来到惟馨中学高三（7）班。”
姜深呲着大牙，桃花眼弯弯，像极了金毛傻乐，下一秒，顾姒的话语却打碎所有不切实际的设想。
“难道不是因为你想退学？”顾姒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反问道。
“啊？”
退学？两个字蹦出来，遗忘许久的词再度覆盖在心间，姜深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正常。
他是忘了吗？刚刚满脑子都是如何让顾姒融入到班级，感受欢乐氛围，完全没想到这回事。
为什么呢？
姜深托住下巴，思索半秒后决定放弃，脑海中空空如也。
退学？和庆祝有关系？管它呢。现在直觉想跟着顾姒走。
“差不多，但不矛盾，可以把庆祝当做主要目的。”
他要成为第一个成功邀请顾姒同学参与班级活动额人，带她感受和谐愉悦的人际相处，以后乐于参加其他活动。
“那大可不必。”
完美的计划从源头开始破碎，姜深看向顾姒：“？”
“我社恐
。”
“我不信。”
“我冷场。”
“没关系。”
“你有病？”
“才知道？”
“……”
顾姒挖坑，姜深填坑，堵死一切道路。
怎么会有人把天聊这么死？
“非要庆祝？不是说过人少一点？”顾姒不懂庆祝的意义在哪。她会离开，不想有过多交集，并且不喜欢这种活动，只是因为姜深才答应参加，反而给自己绕进去了？
“一共36个人啊，确实人不多。”姜深理智气壮。
顾姒：“……”
她撒开手，抱臂立在一旁说：“那我不去了。”
“鹤归林还是活动？”
“都。”
“……”怎么还带出尔反尔的呀？
姜深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短短一天内叹气的次数，比以往十八年加起来的次数还多。
“顾姒同学，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不然我怎么向同学们解释只邀请一部分人呢？你也不忍心，我因为一次班级活动丧失我的朋友们吧？”
姜深愁眉苦脸，好似真是为此而烦恼。
顾姒低头不语，半晌后，却表示随姜深安排。
“！”姜深瞪大瞳孔，他没想到顾姒会同意的。
明明满脸都是拒绝，但为什么最终还是同意了？即使姜深再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也说不出顾姒是因为他的这种昧着良心的话。
“你不是不想去吗？”
巨大的疑惑困扰着姜深，他总觉得他要是不问清楚，会错过很多似有似无的东西。
顾姒恹恹地回答：“因为答应你了。”
居然是因为他？！
刹那间，姜深耳边响起一段毫无影响的对话:
[“不好奇我为什么想去鹤归林吗？”
“不好奇，你想去就去，我陪你就可以了。”
“即使你自己不想去？”
“是的。”]
这一刻，姜深灵光一闪，他想，或许抓住那部分似有似无的东西了。
顾姒，她不对劲。
她的行为完全合理，完全符合正常逻辑下的正常判断，但恰恰是这种“完全”，才不合理。
试问，一个人的行动由思维掌控，不同的思维造就不同的人，所以怎么会有人的行动完全符合他人的行为要求？
顾姒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永远只会通过人类设定好正确程序运行，即使偶尔出现错误，也能很快找到正确的运行轨迹。
例如，顾姒答应姜深参与班级活动，情感上不愿意多人参与，但因为“我答应姜深了”而会接受，因为设定的正常思维就是承诺是需要做到的。
同时，她的社交行为永远是回应，回应其他人发出的交往信号，所以她不会主动提出要求，而是被动选择拒绝或是参与，就像机器只能被开启而不会主动开启，而一旦开启，也就是交往活动开始后，她会遵循设定的轨迹进行。
想到这里，姜深意识到分析中的漏洞。
不对不对，“关于人的设定”是有弹性的，不同的人设定的轨迹是不同的，有的人会认为承诺不一定要做到，而且很有可能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顾姒为什么偏偏是认为“承诺是需要被做到的”？
人的认知来源于环境，一个环境的涉及范围即使很小也会是复杂的，即使不会体现在人的显性特质上，也一定会在细节上面体现，比如一个小小的要求。
可顾姒是完整地遵循这一设定，为什么呢？
除非，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存在。
姜深记得，顾姒很早前就是独自生活，如果要存在可能性，只能是她自己有另一个完整的世界观，而存在的存在依旧是必要的。
但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人是群居性动物，与外部环境的接触不可避免，而书籍则补充认知的偏差。
等等，书籍？
如果来源于书籍，且几乎融入真实的社会环境中去，会不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姜深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顾姒同学，你说过你很早以前你就是一个人生活，对吗？”
“嗯，怎么了？”顾姒不知道姜深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但看姜深很严肃的样子，她认真地回答。
“有多早？”
“估计差不多6,7岁的样子。”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看书？”
“很明显？”
“！”
那就对了，一个还未入学的孩子，认知来源不是周围的人就是书籍，而她一个人生活，就只剩下了书籍，所以她才会完全按照书中所传达的设定而行动。
并且，姜深有种预感，事实可能远不止如此。
“你知道你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吗？”姜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出来，等他意识到后已经无可挽回。
他不指望顾姒回答，但顾姒回答了。
“我知道。”
“……”
两人不经意地对视，让姜深看清了她的眼睛。
顾姒的眼眸如同浩瀚的夜空，没有细碎的星光，只有无尽而辽阔的黑暗。每个人都可以凝望它，会不自觉地被吸引，不会沉沦，也不会有任何欲望产生。
姜深耳边突然什么也听不见了，脑子中空空如也，他想不起他要说的话。所有的猜想好像突然消失了，他的眼中只有顾姒身着白色校服裙的模样。
“走吧。”顾姒开口。
“好。”姜深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