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现在到这来干什么?自己要对他多加提防
星期天,吴双珍一个人在家嫌闷得慌,她就领着孩子去父母家。父母对她也失去了往日的热情。两个孩子看见姥爷和姥姥,就扑到他们怀里撒娇,渴望着他们的爱怃。两位老人望着天真无邪的外孙,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母亲一脸愁容地说:“这往后的日子咋过呀?你看这局势乱的!”
父亲叹了一口气,他也有难言之隐。解放前,他给一个商人的店铺当过管家,厂里造反派正找着他的麻烦,说他是资本家的狗腿子,要专他的政。他一进厂就装聋变哑,一个劲地干活,努力地表现着自己。现在,他家又出来个走资派的女婿,他更是如坐针毡。他望着怀里的外孙,心里苦艾艾的。他不想让女儿常到自己家走动,他怕造反派借机整治自己。他是真害怕。
吴双珍看出了父母的心思,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她没办法,她只有在这儿,心里才有点安全感。
母亲问:“宋石龙的问题落实吗?”
吴双珍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县委主要领导都打倒了,他们被关在一个大院里。”
父亲说:“你去见宋石龙,他对你说什么吗?”
吴双珍仍是摇头,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母亲说:“唉,你日子不好过,俺也跟着受牵连。我一出去,街坊邻居都指着我低低地说,她女婿是咱县里大走资派。我在厂里连头也不敢抬。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
吴双珍说:“爸,妈,我连累您了。”
父亲说:“孩子,这种日子可难熬!现在,他们这些人根本不讲道理,看你不顺眼,他们抓住你就打,还想法侮辱你。我们厂里有位中年妇女,原来是厂办公室主任,现在她被造反派揪出来了,说她与厂长有不正当关系,用美色腐蚀干部,批斗她时,她胸前挂一串子破鞋,还说这样才能触及到她的魂。第二天,这个女人就自杀了。造反派说她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
母亲说:“我夜里光做恶梦。”她把怀里的文荟递给吴双珍,自己到厨房忙去了。
饭桌上冷冷清清,他们低头吃着饭。两位老人根本不顾及孩子。这是明显的信号,父母不欢迎他们了。吴双珍的眼泪只能往肚里咽。
吴双珍想不到的是,连这么小的儿子也受到了伤害。一天下午,儿子刚到家就问她:“妈,小朋友都说我爸是大坏蛋,被关起来了。妈,是这样吗?”
吴双珍说:“他们是乱讲,你爸不是坏蛋,你爸是好人。”
文思眨着一双大眼睛,说:“那我爸咋不回家?”
吴双珍缄默了。她不能把儿子一直哄下去。儿子一天天大了,也慢慢会懂得一些道理。
文思说:“妈,我爸会成为坏蛋吗?”
吴双珍把手放在儿子头上,说:“儿子,你记住妈的话,你爸永远都不会是坏蛋。”
吴双珍这一夜没睡好,儿子的话刺痛了她的心。如果这样下去,儿子幼小的心灵会蒙上浓浓的阴影。在他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儿子会受到种种歧视。我应该怎样面对这一切呢?
吴双珍去给丈夫送换洗的衣服时,她不敢对宋石龙说实话,她只拣好听的说。她望着丈夫日益消瘦的脸庞时,心似刀绞。她表面上还得佯装平静。
一天晚上,吴双珍刚把孩子安顿好,她听到有人敲门。她吓得一跳。自丈夫出事后,晚上根本没人到她家中来。她问:“谁?”
罗卫党说:“罗卫党。我想到你家看看,别怕,我只是随便来看一下。”
吴双珍想,他现在到这来干什么?自己要对他多加提防。她忐忑不安地开了门,很客气地说:“这么晚了,你来这有事?”
罗卫党说:“老同学,快到春节了,我来看看你家还缺啥不?”
吴双珍强作笑颜:“谢谢老同学的关心,你坐吧。”
罗卫党向上提了下军用大衣,坐在沙发上。他掏出一支烟点着,抽了一口。他看了吴双珍一眼,人还是那么漂亮,少妇时比少女时更有风韵。他的心为此一动。他想,吴双珍,你当初无情地拒绝了我,伤了我的自尊。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完了,没想到上天又给我了这个机会,我会找回自己失去的一切。我要让姓宋的倍感他老婆被人夺走的滋味。
吴双珍发现罗卫党目光的内容,她回避了。她没坐下,只巴望着罗卫党尽快离开这里。她知道罗卫党今晚到这来,绝对没安啥好心。他是看自己的笑话来了。自己还得把他当成好人待,因为自己心爱男人的命运还掌握在这个人手里。
罗卫党笑着说:“老同学,你别那么紧张好不好?坐下坐下,我们好好聊聊。我好长时间没见过你了,我还是很想你的。让我开心的是,你还是这么漂亮。”
吴双珍说:“你现在是有地位的人了,说这话不怕丢你的身份?”
罗卫党说:“再大的官都是人当的,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这是天理。只要手里有权,说啥话都行。如果运动早开始几年,你不知花落谁家呐。老同学,你现在不是部长夫人了,心里有何感想?”他吞云吐雾着,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
吴双珍字斟句酌地说:“你现在是春风得意。你到一个走资派家里,就不怕受影响?”
罗卫党大笑道:“在这个县城就没有我怕的。老同学,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很乐意为你做点什么。只要是我想做的,就一定能做成。”
吴双珍说:“谢谢你,我没有需要你帮忙的事。”
罗卫党说:“我可是存心想帮你,你不相信我,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好吧,我就不打扰老同学了。我祝你春节愉快。”他走出门去,消失在夜色里。院外可能还有他的啰喽,听脚步不像是一个人的。
除夕下午,吴双珍听说被抓的县领导都回家了,她为了证实这一消息,就去了朱书记的家。果然,朱书记在客厅里坐着。她笑着说:“朱书记,俺家石龙咋没回来?”
朱书记说:“我搞不清楚,这个罗卫党又耍的什么鬼把戏?”
吴双珍明白了,这是罗卫党让自己去亲自求他,以便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咬了咬牙,坚持没去求他。第二天一早,吴双珍把孩子放在父母家,就去给宋石龙送饭。看大门的人不让她进去。说没有罗司令的批准,任何人不能进这个院。吴双珍无计可施,她只有硬着头皮去求罗卫党。
罗卫党说:“你这人也是,你如果提前给我说一声,我可以破例放他一天假。老同学,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好吧,你既然来了,这面子我一定给。”他顺手拿张纸在上面写几个字,递给了她。
吴双珍去了那个大院,进了宋石龙的那间屋。屋门外还站着两个看管人员。她想,罗卫党这样刁难宋石龙,都是缘于自己。是自己害了宋石龙。她在丈夫面前强忍住委屈的泪水,想让丈夫吃顿安静的大年饭。可她望着眼前丈夫的样子,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吴双珍去父母家接孩子时,她发现父母一家人在堂屋坐着说话,自己的两个孩子在自己以前住的那间小屋里,懂事的儿子在逗他小妹玩。她心里酸酸的,觉得人情薄似纸。连自己的亲人都这样势利,这世上还有什么亲情可讲?她抱着女儿领着儿子,去堂屋给父母打招呼,她走时,家里人没有一个出来送她的。她回到家,就坐沙发上流泪。文思说:“妈妈,你为什么要哭?你是不是想爸爸了?”
文荟也说:“妈妈不哭。”她伸着小手给妈妈擦眼泪。
吴双珍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望着这双令人疼爱的孩子,心里越发难受。
进入六八年后,整个县城陷入了瘫痪。工厂停工了,学校停课了,幼儿园托儿所全都停了,人们都忙着闹革命去了。吴双珍不用去上班了,单位里也不希望她去上班。她天天在家呵护着两个孩子。吴双珍除去给宋石龙送换洗的衣服外,连她娘家也很少去了。她在家教两个孩子文化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