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她死死盯着他。执着的恨意,深深刻在她凹陷的眼窝之中,轻声道:
“可是,她至死都以为你下令杀了她。就算她能活过来,以她的性子,还会原谅你吗?”
女子连尊称都忘了,体面都不要了。被拖出殿的时候,身子在宫砖上划出一道血红的痕迹,被瓢泼进来的雨水稀释,淡去。
唯有歇斯底里的嗓音回荡在殿内:
“你做梦!哈哈哈哈——”
“你是九五之尊又如何,你能流芳百世又如何?她生生世世都恨你,都恨你!”
……
尖利的声音刺入耳膜。一声一声,像是要将他的心攥紧,捏碎。
李曜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劲臂猛地一收,长剑“锃”一声归鞘,光华尽敛。
前世已矣。
这一世,他重头再来,他绝不会让她再伤心了。
他不会娶他前世的皇后。
没有陇西世家的支持,他仍能登上皇位,一统天下。
帐外传来脚步声,奉命探查归来的亲卫神色慌张,疾声禀道:
“殿下,那女子……那女子竟悄悄出了高昌王城。我们的人,只能跟着她去救人……”
李曜倏然抬眸,面色僵硬森然。
他早该料到,她定是借兵去救那个人的。前世,她死前为了救他,甚至不惜以命换命。
这是今生的第几回了,他又中了她的计。
她根本不想和他重新开始。
死寂中,李曜站立不动,一身肃杀腾然而起,手中剑柄颤抖,嗡声作鸣。
下一瞬,出鞘的利刃一把将军帐外粗壮的撑杆拦腰砍断,毡帐坍塌在地。
“追。”
李曜翻身上马,深陷回忆而暗无天日的眸中刹那间燃起了熊熊火光。
她是他的。上一世是,这一世也必定是!
天际处,昏色与夜色交界,余晖与阴晦重合,半明半暗之间,形同幽冥。
夜晚的凉意渐渐渗入白日的酷热。
山谷之中,昼夜温差,渐渐起了白茫茫的大雾。
氤氲的水汽蔓延开来,一团团人马的幽影在浓雾中悄无声息地行进,淡金的光影微微浮动,时隐时现。
马蹄声刻意压低,唯有偶尔踩在枝叶上的“簌簌”声。
连林中鸟兽都要待这队人马走近才察觉,惊飞逃窜。
这一队自王城出发的高昌骑兵皆是精锐中的精锐。
所有人心中默默知晓,此行与赴死无异。最后能归来之人,不足一成。
人人皆是冒着必死的信念出城,为城中之人换得一线生机。
自出王城至交河城的一路上,城镇破败,堡垒凋敝。大多粮仓已被北匈骑兵劫掠,只剩下陈年腐败的谷粟,还有一地流民的尸首。
此时,队伍已绕至北匈大部队的后方腹地。
那里城镇相对密集,尚有存粮,也遍布扫荡的北匈游骑。唿哨鸣镝声如催命符,时不时在远处响起。
曾有几回不慎,狭路相逢,只得拼死一战,免不得损兵折将。
由此,这支出发近千人的队伍,已不足一半。
一缕染血的玉白僧袍缓缓拂过枯枝,如同霜雪红梅。
空劫勒马,朝前方望去。
大片的浓雾之后,就是最后那一处大镇。
只要趁着夜色能将那里的粮草烧干净,这一路的坚壁清野,算是功德圆满。
他和昭明出行前商议定下,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被拨成十支骑兵阵,分散行事。若正面遇上北匈军,九支用来诱敌,最后一支在其掩护下烧遍沿途粮草。
此时,越近末尾,越是艰险。不仅因为兵马损耗较大,也因为北匈骑兵同样汇集在此宝地,搜刮最后的余粮。
前日,其中一支小队中了北匈骑兵的埋伏,全军覆没。
剩余几支队伍,包括昭明和他身上都负了或大或小的伤。骑兵中有人伤势较重,咬牙前进,没有人说话。
俄而,身旁的昭明马蹄忽然顿住,声音低沉,嘶哑得可怕,道:
“有一支北匈骑兵也在林中,跟过来了,一直没甩掉。这处密林,或许又是个埋伏。”
这一路来,在空劫的分兵之策下,追击他们的北匈军不仅每次都跟丢了,还被他们抢烧了粮草,已是恼羞成怒。
若是这一回被捉住,必是一场恶战。
空劫遥望黑夜下的城镇,道:
“他们的目标,也是那座大粮仓。”
昭明勒紧马绳,一夹马腹,道:
“必须敢在他们前面烧毁。”
在浓雾和密林的掩护下,这队金甲骑兵迅速地朝前方一座座土夯堡垒搭成的城镇移动。
训练有素,无声无息,只有扬起的马鞭和急促的马蹄。
一出了密林,浓雾散去,队伍迅速分成了十支。
“吁吁——”
尖锐的呼哨声响起。身后漫天流矢纷至沓来。
北匈骑兵发现了也在朝堡垒行进的军队,厉兵秣马,奋起直追。有如饥饿多日的斗兽觅得了猎物,张牙舞爪地逼近。
面对被分作十支的队伍,北匈骑兵长愣了片刻,不知该追哪一支。
这一迟疑,便与前面的军队拉开了距离。
骑兵长顿时感觉被人耍了,骂了一句,吹一声呼哨,也将队伍分作十支,猛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