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更多的武僧纷涌而至,受了伤的僧人朝她怒道:
“伤阿罗汉,破和合僧,必堕无间地狱!”
朝露面无表情,拔出腰间的长刀,道:
“我既已出佛身血,阿罗汉我也杀得。”
出佛身血,杀阿罗汉,破和合僧,是佛门必下地狱的逆罪。没想到,她一人便快要占尽了全部,看来死后必要下地狱了。
她不怕堕入地狱。她只怕死前见不到他。
“今日,我必要进浮屠塔。”
浮屠塔中,有他藏匿了两世的真相。
朝露双手缓缓推开大门。
无边的寂静中,清风徐徐,内里悠扬清冽的旃檀香送来。
空旷的佛堂前,玉白的袈裟被外头忽入的风吹起,如波纹一般微微漾开。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眼眶。她颤抖的手丢下了刀,脚步慢了下来,朝那一抹玉白小心翼翼地走去。
香案上,静静放着那枚她在佛前求的缘结。
红绳穿梭,扭转,缠绕。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前世,今生,轰轰烈烈的记忆如潮涌向她扑来,无声地将她掩埋在无尽的悲望之中。
默默等了她两世的真相终于展露在眼前。
第75章 真相
前世, 洛朝露死的那一年隆冬。
大雪纷飞,长河冰封, 千里沃原尽成泽国, 牛羊牲畜冻死无数。
严寒之下,原本在天山漠北放牧的北匈王庭动荡不安。为解内忧,北匈单于派万余骑兵南下劫掠, 在边境横行肆虐, 击杀大梁设于西域的都护郡守,烧毁大梁在西域建造的宫室府衙。
烽火狼烟自河西四郡一路一直传至长安。
紧急军情一本又一本,入夜送至勤政殿。君王于御案前隐忍不发多时,忽而大怒, 掷一盏茶于丹陛阶前。
滚烫的茶水泼下, 自冰凉的蟠龙宫砖漫开,仍带袅袅热气。
阶前跪地的众将垂头不语,任由茶水浸湿绫罗衣袍。众人微抬的余光, 落在立在正中的国师身上。
西域本是国师多年经营,大至西域都护郡守擢选,小至屯兵屯田之策, 皆是他奏请君王事无巨细地一一定下。
兵败奏报一来,边关不宁, 民怨载道,官官惊心,需得有人背负责任。
此时此刻, 他立在丹陛阶前, 御案之下, 一如既往的神姿高彻,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唯独干净的袈裟茶渍斑斑, 白璧染瑕。
众将心下叹息。
此夜过后,无论君王是否暗自授意,朝中风向不自觉渐变。
千丝万缕的朝堂网中,多少人的恩师高徒,棠棣亲眷,都曾是国师整肃朝堂时的手下冤魂。满朝文武对国师空劫的积怨,如一把星火,燃遍朝野,顷刻爆发。
蛰伏在暗处的鹰视狼顾,掐准时机倾巢而出,弹劾他的奏章如雨雪纷纷,岌岌可危。
走出勤政殿时,空劫望一眼庭院前白茫茫的的梨树雪枝。稍稍一动,簌簌而下,犹如落英缤纷。
空劫敛袍下阶,孤身一人走出禁中。踏入宫门之际,遇见小黄门领着太医正疾步往后宫走去。
他慢下脚步,与之错身之际,听到刻意压低的絮语:
“那位明霞宫的废妃禁闭多时,冬日一来,不仅有人敢克扣她宫中炭火和御寒衾被,据说,竟还有人下毒……这不,昨日发了寒症,高烧不醒。遥想当年荣宠,如今真是可怜……”
“陛下知晓后大怒,在内侍省杀了数人,以示警醒。你说,陛下这又是何故呢?……”
“窥伺禁中,其罪可大可小,慎言,慎言呐……”
人语声远去。
空劫仰头望去,雪天初霁,夜空晴好,星河灿烂,可见北斗。其中,末尾的“摇光”熠熠星动,遥指西域。
他收回目光,缓步走出宫门,一点玉白隐入暗红的宫墙之中。
他知道,最后的时机已到,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
京城宵禁。
一处幽闭的府中从未住人,常年不燃一盏灯火。
昏暗的夜色中,空劫立在堂前檐下,饮一口茶水,朝一身戎甲的邹云道:
“我今日奏请,再往西域,平定北匈之患。陛下已恩准。”
邹云倚在廊柱下,闻言不由挺直身子,望着眼前身姿挺拔端正的男子,微微蹙起眉,问道:
“陛下拨了多少兵予你?”
“仅许我带五千。”他回道。
邹云一怔,眉头拧得更紧:
“北匈大军少说有万余仍在盘桓,五千如何能敌?”
空劫放下茶盏,淡淡道:
“救她出京,五千人已是足够了。”
“长安至玉门关,一连千里,逾百城需通关查验,唯有急行军无人敢拦,一路坦途。这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邹云漆黑的眼眸映着他玉白的衣袍,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你布局多时,这便是最后的时机了吗?”
空劫单薄的僧袍在寒风中翻涌,许久,他点点头:
“飞鸟尽,良弓藏。陛下从前本想将我困守京中,收我兵权,留我一条性命。”
“可此番北匈南下劫掠,来势凶猛,给了我最后的机会。朝中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邹云明白过来,久久叹了一口气:
“群臣攻讦于你,这火烧得越旺,陛下就越是留不得你,只能遣你再往西域平叛……”他心中不是滋味,捞起一旁的酒盏豪饮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