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朝露一眼看到他眼下被浓睫掩映的淡淡青灰。
咦,他昨夜没睡好吗?是她吵到他了吗?
朝露心中赧然,想起有正事要来相商,立刻上前问道:
“襄哥哥,今日北匈来使,要与我们结交,你怎么看?”
洛襄道:
“可应下,先结交。”
“为何?”朝露有前世之识,以她所知,北匈势力会渐渐式微,在不久的将来注定是要在西域注定要输给大梁的。
“如此,梁人便不会为难于你,反之,要讨好于你。”洛襄神容平淡,语调轻浅,娓娓道来,“大梁和北匈都想争夺乌兹,两方势力在乌兹角逐,相互制约,你的王位才会坐得稳。”
朝露恍然大悟。
这就是帝王之术。前世李曜初登基之时,利用世家大族与军功集团相互制衡,坐稳帝位。父王在时,大梁和北匈两边不得罪,也是用的这个计策。
如此,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有北匈人插一脚,梁人不敢再对乌兹动武。
不得不说,这北匈右贤王来的真的是时候。若非如此,她与大梁的僵局,她都不知如何破局收场。
她隐约记得,上一任北匈右贤王将她掳走,后来死在了莎车境内。下一任那么快就上任了吗?前世,洛枭后来也做了北匈的右贤王。
想到此处,朝露转头看向洛襄,问道:
“你可曾见过这个新任的北匈右贤王吗?”
洛襄摇了摇头。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猜测。没有证实之前,他不会说出口,不想让她空欢喜一场。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朝露坐在案一侧批阅奏章,洛襄坐在另一侧编译佛经。
暮色四合,佛殿两侧的灯烛整排燃起,灯火通明。
洛襄执笔顿住,余光里看到她百无聊赖,在案底下偷偷脱了绣鞋,只着罗袜,隐隐可见玉足轮廓。柔若无骨的身子斜倚在案上,袖子半卷,露出皙白的手腕,雪肌被烛火润了一层浅浅的柔光。
他撤回目光,笔尖不停,淡淡道:
“今夜月圆,我需独自宿在佛殿。”
这听起来像是逐客令了。
朝露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向窗外望去,算日子,竟然那么快就到一月了。
上一个月圆之夜,就是在佛窟之中……
一想到此事,朝露满脑子的瞌睡一下子都惊醒了。她诚惶诚恐地盯着眼前淡漠的洛襄,心中忐忑。
今夜,他会不会想起什么?
朝露眼皮重重一跳,正犹疑间,洛襄已放下笔,搁在砚台,敛袖起身。他不疾不徐地朝她走了过来,沉声道:
“今夜过后,我已决定回到佛门,接受惩戒。”
“你要走了吗?”朝露垂下头,看到他修长的影子落在她身前。虽然知道他不会一直陪着她,但仍是难掩失落,又急切地问道,“什么惩戒?他们要罚你吗?”
静默中,洛襄没有回答,而是颔首道:
“在走之前,我想要确认一件事……”
一直压抑的希冀,久久晦涩的期许。
纵使之后是刀山火海,无间炼狱,他都会为她走一遭。
“我自幼时起,每逢望月便时常做一个梦。梦里,我做了诸多荒唐之事。不仅与一女子纠缠,破了色戒,还杀人如麻,双手沾满血腥。”
“我时而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我……”
洛襄黑沉的眸子有几分涣散,又像是酒醉后染上的微红,目光却始终定在她身上:
“直到,我看清了那个女子的容貌……”
“你可知,她是谁?”
第61章 考验
重活一世以来, 洛朝露时不时会梦见前世。
无论是在乌兹王庭恣意妄为地活,还是在大梁皇宫中委屈卑微地活。也会梦见前世的故人, 比如李曜, 比如洛枭,比如戾英,她梦见最多的还是洛襄。
初见时的凛凛霜华, 圣洁无尘, 被迫幽禁时的执着坚定,百折不回;直至和她一夜交欢时的沉沦纵情;还有最后离去时的决然回眸。
这一世,她重头来过,在乌兹王庭挽救了深陷阴谋的佛子, 改变了他前世当众破戒, 身败名裂的结局。他也将她带离泥淖,一次又一次保护她,拥护她登上乌兹王位。
渐渐地, 前世的记忆已开始模糊了。因为,她开始释怀,确信这一世与前世截然不同。
除了在佛窟中将死之际, 她不忍看到他受欲念折磨而有过一次情不自禁。这一侮辱的歧路被她一力扭回,所幸没有造成伤害。
她自问没有奢望, 只想看着他成为佛子,普渡众生,著书译经, 完成前世未尽的理想——这本就是她欠他的一生。
待她治下的乌兹恢复稳定, 海晏河清, 她功成身退,若是能和他一道游历西域, 余生看着他达成所愿,名扬四海。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在他身边,她总是很安定,和他多待一刻都觉得是侥幸,像是偷来的光阴,舍不得挥霍。
可命运要将她偷来的光阴收走的时候,连一刻都不会多留给她。
面对洛襄素来清冷无波的目光变得幽深且灼人,洛朝露浑身汗毛倒竖。
听着他一字一句描绘经年梦中的场景,她那些见不得人的魅惑手段,还有冷血无情的欺骗背刺。
她心里知道,那分明不是梦,除了最后一段血腥之事她并不记得,其余,那都是他和她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