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洛襄进门后,负手在背。窗棂的花纹在他高大挺拔的背后投下斑驳的碎影。
他始终立在那里,一言不发。沉默间,自有一股冷漠的威严之气。
气氛有些微妙。朝露侧坐在一侧蒲团上,心中揪紧,隐隐的紧张。
俄而,她看到洛襄身形终于动了一动,从怀中取出一卷绢帛,递到她面前:
“你父王在时,曾为你与莎车国定下一门亲事。洛枭临走前,亦将你的亲事托付于我。”
洛襄叠平的袖口微微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道:
“他,已为你备下了丰厚的嫁妆。你随时可以出嫁。你的未来夫君是……”
“襄哥哥,是我说错话了,你要把我送走吗?”朝露平静地打断了他,唇瓣死死抿着,藏在案下的袖中手指紧绞在一起。
到底是她哪一句说错了。是她不应计较早课的时辰,甚至是不该违背他王寺里的规矩,拦下邹云等人的剃度?
朝露心中一动。
是了,定是她不该当众妄言恋慕佛子,让他难堪了。当时情急之下,她若不表现出应有的痴恋,如何能让人信服,她就是佛子的劫难呢。
洛襄的那个师兄空法说起过,若是佛子给不了交代,定是要受万众责罚的。
朝露猛然抬眸,小声道:
“我方才在佛前说的,都是为了想要留下来的权宜之计。都是不作数的。哥哥莫要生气,我今后不再提便是了……”
洛襄垂下眼眸。
果真如此么。
所谓佛陀降下的劫难,他在心底已分不清,究竟是保护她免受佛门苛责的说辞,还是他的私心。
可是,只要她有一丝的不愿意,他应随时放她离开。如同当初许诺洛枭的那般,送她出嫁,就此隐在她的身后,做她永远的倚仗。
洛襄收起一丝淡淡的失落,掠过她焦急的注视,径自道:
“王女无需如此。我既答应过你三哥,定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即便你不愿留在我的王寺,即便你出嫁后,此诺也永不会变。你可放心。”
“你三哥说了,若是王女不愿嫁给你父王定下的夫君,我也会竭尽所能,再寻一门更好的亲事,直到你满意为止。”
他是至高无上的佛子,西域沙门的权柄。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答应她,满足她。
唯有一事,他无能为力。
洛襄闭了闭眼。抬袖想要将婚书摊开来,示予她看。
一转身,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
嫩红的唇瓣紧抿得泛白,望着他,泪眼婆娑。
须臾间,一滴清泪从她惨白的面上淌下,落在他的手背,灼了他的心。
第38章 亲事
前世。乌兹王庭。
入夜后, 风声幽咽。宫娥轻声轻脚地点燃了莲华灯烛,不敢惊动寝殿里伏案哭泣的王女。
洛朝露扯去了金翠头面, 乌发散尽, 在铜镜前哭红了眼。
宫娥一层层撩开帷幔,一身华服的母亲承义公主从朝上下来,行至寝宫内殿, 来到她身旁。母亲抚着朝露柔顺的发, 叹气道:
“你诱惑佛子,西域佛门人尽皆知。任是僧侣和信佛之人,见了你都要啐你一口。哪一个王公贵族敢娶你?西域哪能再待得下去?”
洛朝露迷濛着眼,抽噎道:
“阿母, 我就不能不嫁吗?我就不能逃去外面躲起来吗?”
母亲收了温柔的笑, 冷冷道:
“你若不嫁,整个乌兹都要跟着遭殃。大梁四皇子横扫西域,战无不胜, 亲点要乌兹王女入长安为妃,乌兹王岂有违抗之力?”
朝露愣了愣,问道, “长安,不就是阿母的故乡么?”
“是长安啊……”母亲眼中流露出憧憬之色, 连面容都柔和了几分,“长安城墙绵延三百余里,像是塞外群峦覆雪。骊山北构, 渭河穿流, 宫室园囿, 华贵如云……我儿到了长安,就知长安好, 愿在长安老。”
母亲掰过她的脸,对着镜子里哭得梨花带雨,双目无神的美人,道:
“再者,四皇子马上就要夺了帝位,你一嫁过去,就能受封为妃。“
她的手指一点点划过朝露细嫩的皮肉,目中溢着朝露看不透的狂热和激动:
“我儿貌美如花,能歌善舞,假以时日得了宠,就是皇后也做得。”
“你不必担忧,阿母我在长安有好多旧识,我母族在朝中有的是名臣良将,将来都是我儿的助力……”
朝露不解地追问道:
“可四皇子为何偏要亲点我为妃?”
母亲俯下身,在她耳边温声细语道:
“我见过四皇子李曜,身高八尺,器宇轩昂,一表人才,一看便有帝王之相。难道不是顶顶好的夫君么?定能让我儿满意……”
朝露浑浑噩噩,连哄带骗,被一纸婚约胁迫,踏上了嫁去大梁的鸾车,一辈子不曾归乡。
最后,所谓良配夫君李曜,将她弃之不顾,一箭穿心。
……
朝露从前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世,怎么又有一纸婚约。
父王为她定下她不知道的亲事,三哥也要她嫁人,连佛子都想将她送到她未曾谋面的夫君身边。
止不住的泪水泅染她织线的袖口,晕开一层淡淡的金光。
朝露撩起眼皮,看到洛襄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长指抬至她眼前,似是想要替她拂去泪痕,却始终没有落在她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