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缘起一愣,凑上他跟前闻了一闻,确实毫无酒气。缘起讶异,只觉他下一句话比面色更冷:
“今日,是我亏欠于她。”
洛襄掉头就走。只因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离去时挺直端正的背影后,掩在裙裾底下踉跄的碎步,还有那双颤抖不已的手。
有几分不同寻常。
王庭花园中月影树摇,寒蝉凄切。
朝露一脚深一脚浅,拖着虚弱的身、扭伤的腿,拼尽半生气力奔离了夜宴。直到听到那处觥筹交错的人声渐渐远去,她才舒一口气。
呼出的气有几分灼热,是秘酒的药性已开始发作了。
当时她将夜宴上那盏酒一饮入口后,便尽数吞入喉中。
她以借亲吻之名哺酒,最后喂给洛襄的,是一点点口津,掩人耳目罢了。
此刻那天竺秘酒的药性正在体内愈来愈烈,她恐被人发现,躲入这片没有侍卫宫人把手的僻静之处,想要抄近道回到自己寝宫好生休养。
黑夜本就难以视物,这一处小道边上的几排宫灯还黯淡异常,似被夜露浇灭,只余一盏还亮着。
那盏孤零零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欲坠,暗无天日。
她越看越觉得头脑昏沉,迷迷蒙蒙的眼帘出现了两团庞然阴影。
“王女原是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啊。”那人已在她面前,声音在她听来却很缥缈。
“今夜王女之舞,可真是万般销魂呐……”另一道嬉笑的声音响起。
朝露努力睁大眼睛,才看清是两个洛须靡手下的小将,方才也在宴上。其中一个,她隐约记得,就是第一次要她献舞的人。
此二人一高一瘦,身形壮阔,此时解了衣襟扣子,薄衫半敞,毫无顾忌地露出身前大片的肌肉,正朝她缓步逼近。隔了数步,都能闻到人身上散出的熏天酒气。
见他们语气轻挑,不怀好意,朝露趔趄后退,手往腰后探去,却只摸了个空。
她今日换了这身舞裙,可惜平日里常带的防身匕首并不在身上。
朝露强作镇定,厉声喝道:
“我是乌兹王女,你们敢?”
“我仰慕王女已久,今日得见,更是饥渴难耐,还求殿下可怜我……”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朝露咬了咬牙,想要跑走,却脚步松散,虚浮无力。
“王女殿下,那酒可好喝?喝了,今夜可就不一般了……”
二人对视嗤笑一声,一人见她站不稳,伸手想要拽住她的裙摆将她整个人擒过来,却被她猛力甩开。
“王女何必要便宜那个和尚?“那人恼羞成怒,气急道,“和尚可以,为何我们兄弟俩就不可以?”
“此处无人,幕天席地也无妨,及时行乐……”
朝露强忍着身下不适,对其中较为矮瘦一人眯眼一笑,勾了勾手指,故意轻声喘道:
“你过来,我只想和你一人……”
那人见她主动,血气直冲头顶,乐颠颠地快走几步,正要伸手揽过她的腰之时,朝露一面笑着,一面铆足了劲,朝那人下腹狠狠地踹了一脚。
那人不防,被正中靶心,痛得仰倒在地,惨叫连连。
三哥教她的对付男人的功夫,一直以来都极为好用。
朝露利落地收脚,转身便没入一处黑压压的灌木中,只闻身后传来暴跳如雷的低吼声:
“贱、贱人……”
“阿弟,阿弟,你怎么样?”
人声飘远了,暂时没有追上来。
朝露朝小道深处走去。往日平直的长廊在目中变得崎岖难行,平常走惯的宫道草丛犹如密林。
她慌不择路,只觉身子越来越沉,一时误入了一处半人高的蔓草林木中,走得越来越慢。
脱力的双臂还在不断拨开从一侧泻下来的低垂枝叶,林间一群乌鸦惊起四散,盘桓半空,遮住了朦胧的月色,在道上投下大片影子。
茂密的枝叶散去,眼前出现了一面镜湖。
是她当日暗杀刘起章,沉尸其中的那片湖。
她扶着假山,移步往深处走去,最后实在难以再行一步,便斜倚在岩体凹处,支撑着身子。
朝露脸色发白,既觉身上如万蚁噬咬般难受,又觉得体内空空荡荡,想被什么东西填满。
她掐了掐手心的肉,用痛意来压制这股空茫之感。可一阵短暂的酸麻过后,药劲依旧会泛上来。
这里太静了。可除了她剧烈的心跳,好似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靠近。
起初以为是哪里的虫鸣,待她屏息细听之后,才觉应是袍衫相触的摩擦声。
朝露瞳孔猛缩,心中大骇,缓缓朝后望去。
透过假山之间一道裂开的罅隙,她看到一旁的观湖亭中立着两道黑影。
亭子由砖瓦砌成,八角攒尖,宝顶重檐,,湖光月色下泛着冷冷的青白,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氤氲不清。
亭中之人,看身形,并非是方才那欺凌她的两兄弟。
倏而,模糊的黑影本是一团,忽而变得高大且单薄。
“扑通”一声,其中一道黑影坠入湖中,激起小浪阵阵,片刻后再没了动静。
亭中,霎时只剩下一道黑影,身长屹立。
那人影轮廓,好生熟悉。
见此凶杀,朝露死死捂着唇,极力不发出一声声响。只见亭中那人并未久留,气定神闲地敛袍下了石阶,朝假山处走来。